“自己做決定。”白露珠笑着道:“孩子出生了, 滿月禮得收不少,你不是人家的師父嗎,踏板是白踏的?”
白志誠這下才真正大夢般初醒過來, 身上的無賴勁, 死不要臉皮的勁頓時又出來了, 捋起袖子道:“真當我傻, 什麼都說了嗎!你們打着師父的名義, 明裡暗裡收刮我,既然這樣,我現在要什麼都是名正言順的!”
白露珠笑着抿茶, “等下讓祺深先把你們送回去,再回香陽。”
“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家人又好一番留戀不捨, 其實真留戀的是賀家人, 老太太和白越明已經迫不及待要走了, 生怕天黑了,周圍人看不到他們新買了什麼。
下午三點四十, 賀祺深纔開車將人送回香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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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遠山一直到臘月二十九,踩着雪地來到象羅衚衕。
白露珠將人迎進小書房,看他穿得不厚,臉和手都凍得通紅,提了兩個炭盆過來讓他烤火, 又直接用搪瓷缸泡了熱茶, 讓他拿在手裡, 既能捂手又能喝下去暖身子。
“白同志, 多謝了, 我直接從廠裡出來的,沒想到這麼冷。”章遠山揉了揉凍紅的鼻子, 喝了一口熱茶,不停發出‘嘶’‘哈’聲。
白露珠抱着橡膠熱水袋坐進沙發裡,仔細看了看他,發現鬍子拉碴,頭髮都擋眼了,而且快過年時,大家都有剪頭髮的習慣,他都沒去剪,可想而知有多忙。
“白同志,今年真是不好意思,到今天才解決好,上午趕在銀行關門前,將錢都打到你賬戶上了。”章遠山從身邊皮包裡掏出一份文件袋,一份是疊在一起的銀行匯款單子。
“明細都在這裡,你檢查一下,要是有什麼不對的話,估計得等到過年之後才能改了。”
白露珠將單子接過來,公司分紅可以一次性匯款,還有一份是九月+第四季度的百分之五分成,
第一份數額:236842
第二份數額:32526
打開文件袋看財務報表,年度營業額在320多萬,扣除成本,總利潤在150多萬,其中準備了一份珠市酒店的過往清單,總額爲:616339,扣除成本,算下來第一份數額的23萬多,有55470是屬於海倫的。
九月+第四季度的營業額暴漲,有了首都和上海的銷售額,扣除成本後,都快達到總利潤的一半了,所以光這四個月的百分之五,就有三萬多塊。
剩下的每月甚至每天的銷售額明細沒有再看,厚厚一沓不知道要看到什麼時候去,再說真想搞小動作,就她這外行,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章廠長,辛苦了。”白露珠將文件裝進袋子裡,笑道:“我們這一年沒有白乾。”
聽了這話,章遠山緊皺的眉頭鬆開,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笑容,“是沒白乾,多虧了白同志,我也才能搖身一變,成萬元戶了。”
白露珠失笑,“你這百萬級別的萬元戶可不得了,怎麼樣,最近廠裡發生了什麼事?”
提到這事,章遠山剛露出的一絲笑容,頓時又消失了,眉頭微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嘆道:
“很多事情,我理都理不清楚,白同志,這廠裡的人,真的只有在你面前,才能說些真心話,將這幾天的憋憤一吐爲快。”
白露珠笑了笑,看他進入情緒了,沒有出聲,安靜聽着。
“首先第一件事,本來籤的三年合同,說好的是從天荷進商場專櫃售賣開始算日期,股東大會上,他們統一口徑,說是按合同簽訂日期開始算,那就是包括我去國外學習的一年,和試生產的半年,這樣總共算下來,到了明年九月份,三年合同就要到期,利潤比例就得重新分配。”
“改也可以,咱們一年能賺一百五十多萬利潤,多交給區裡一些,也不是不行。”章遠山面上浮現怒色,“我提出十萬,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說我打發叫花子!竟然要求直接按股份分,分百分之四十!還跟我說這才公平!”
“當初沒一個人同意做化妝品廠,我提出六萬,一羣人心動,立馬不再講話,學習,培訓工人,一遍遍研發產品,我一個大男人去學着女人喜歡的東西,剛開始口紅都往我自己嘴上抹,去試成不成功,有沒有什麼不舒服,他們因爲這事還在背地裡笑話我。”
“至今爲止,就趁着市局扶持,他們幫天荷進了匯南商場,再也沒有幫過任何事,是,廠房屬於公家的,歸他們管,別的廠一年交個兩三萬就夠可以的了,我交了六萬,現在我願意交十萬,還說我是打發叫花子!”
“產品我熬着心血一種種搞出來的,有幸遇上白同志你,打開天荷市場,咱們裡外配合,將天荷發展成今天這規模,有他們什麼事?你白同志都沒提重新分配比例,他們有什麼臉直接要百分之四十,拿着公家的工資,拿到以爲自己是公家了!”
章遠山氣到將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濺出幾滴水花落在炭盆裡,發出‘滋滋’聲。
“那現在是怎麼解決的?”白露珠很平靜,籤合同當天就提醒過,當時章遠山自信滿滿,信誓旦旦說不可能,“你同意了?”
“怎麼可能!”章遠山抹了抹褲子上的水滴,“我就是毀了天荷,都不可能讓他們白分錢。”
白露珠微微一笑,果然和當初猜的一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他們現在就想咬着天荷不放,好啊,我也不嚇唬他們,也不說明年幹不幹,到時候直接拿錢走人。”章遠山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包煙出來,擡頭看了眼書房,又裝了回去,“就是覺得有些對不起白同志,我這種性子是忍不了,沒辦法和這些小人共事,所以準備把明年到九月之前的百分之五十提成,都交給你。”
話說一半,突然冷笑一聲,“提到白同志,我又想到第二件事,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美事嗎?”
白露珠接茬:“什麼?”
“他們倒是非常認可你。”章遠山喝了口茶,笑得諷刺:“他們認爲現在天荷從生產到銷售都很成熟了,想找人接管天荷,再另外批出一塊廠地,讓我去國外學習電子技術,回來後重新開設新廠,與你一起再創天荷輝煌,把卸磨殺驢說得冠冕堂皇,激動人心。”
諷刺笑完,又看向她道:“白同志,我不幹了之後,必定是要把核心研發團隊帶走,天荷除了白大師,也是產品質量好纔能有今天,你要是不走,屆時產品出了問題,老顧客肯定會找上你。”
“還有,我真不建議你和那些人做生意,實話告訴你,我爸也是在首都區裡上班的,就這樣,他們照樣會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搞動作,而且他們自己內部很複雜,手底下有很多人。”
“就拿爲什麼要批新廠地來說,因爲某個人的侄子,就是負責建廠的承包商,合同表面籤的低價,在動工開始之後,想方設法讓你暗中另修改一份合同,最終價格會翻到三至四倍,錢都到了蓋廠人的手裡,這最終會進誰口袋,又是從誰的口袋裡掏出來的,我想你也明白,類似複雜的事多如牛毛。”
白露珠點頭,“你是怎麼打算的?離開他們,重新再創一個天荷,還是?”
“江銅就這麼大點地方,能出一個天荷,我不認爲同類行業中,還能再出一個天荷。”話說一半,章遠山看了眼她,忽然笑出聲:
“也不一定,這話不能說得太滿,剛纔也說了,我一個大男人一天天琢磨女人東西,要不是爲了掙錢,我哪會幹,現在本錢掙到了,我想去做感興趣的事情,所以才說把明年天荷的百分之五十利潤分給你,算是我的一點補償。”
“我聽明白了。”白露珠直起身體,開始發問:“即便能再起一個天荷,你也不打算繼續做化妝品行業,還會帶走研發團隊,因爲你攢到了錢,想去學習真正感興趣的電子技術?”
章遠山點頭,“對。”
“明年九月份之前的百分之五十利潤,不僅僅是補償,我如果接受,想必你還會再提另一個要求。”白露珠微笑道:“讓我離開天荷,並且不能再出手幫忙銷售,另外還得斷掉軍區,珠市酒店,劇組的訂單,對嗎?”
雖是在問,卻確定這纔是後半部分的不爲瓦全。
章遠山微微低頭,再擡起時,面帶愧色,“對。”
白露珠繼續問:“那你我手裡的股份打算怎麼辦?是想趁着出國學習的名頭,直接放棄?”
“對,伊始訂立合同裡寫明,我要是放棄續簽合同,就等同放棄股權,否則天荷損失,我們得一起承擔。”章遠山往前坐了坐,認真道:“白同志,我是真心感激你,百分之五十利潤,也是真的補償你,更是不害你,我有這個自信,沒了我的核心研發團隊,天荷產品絕對過不了關,要再沒有你幫忙,天荷絕對會持續走下坡,最終虧損倒閉。”
“既然你可以狠下心來,看着自己一手創立起來的天荷倒閉。”白露珠笑道:“我當然也無所謂,不過,既然你不打算做了,我可以提幾個要求嗎?”
章遠山明顯鬆了口氣,“你儘管說。”
“說之前,還是要先問你,你出國學技術去了,你的研發團隊打算怎麼安排?”
“學習期間,我會雙倍付工資,等我回來,他們會和我一起去圳市發展。”
“圳市?”白露珠頓時對他想學的技術,猜出個七七八八,估計是後來出的BB機,大哥大之類的電子技術,不得不說,章遠山對於時代發展有着敏銳的觀察力,“我想要你的核心研發團隊,留下來或者讓他們培訓我的人。”
章遠山一怔,不用多說,也瞬間明白她想做什麼,“你,你想自己創立個新天荷出來?”
“沒錯。”白露珠點頭,“我不會幫老天荷,但我要做新天荷。”
章遠山嘴角一張一合,一種想笑又不想笑的樣子,就這麼看了她很久,一拍大腿道:“你要有這個想法,我支持你到底!”
白露珠一怔,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快,心裡不可謂不感動,“謝謝,但還是想問,爲什麼一句話沒問就同意?”
“我以爲你對管理廠子一點興趣都沒有!”章遠山渾身輕鬆,靠在沙發上,又摸出煙盒,手一頓,又裝回去,笑着道:“你一直連廠門都沒進過,我早說了廠裡所有事情你都有權利參與,但你一件都沒參與過,今年股東大會都不來開,我想都不敢想,你居然願意辦廠!”
“籤合同當天就提醒你了,你當時怎麼說來着?不可能!還分析了一堆爲什麼不可能。”章遠山果斷的態度,讓她心裡生出一些莫逆之交的感覺,語氣也輕鬆許多,“你要是人多,就把研發團隊交給我,我不會虧待他們的。”
“可以,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值得託付的人了。”
對於核心團隊,他其實也一直有壓力,不是來自於金錢上,而是來自於讓所有人重頭學習新技術,重頭創業,對雙方都是有難度的事。
但爲了不讓那些人得逞,只能咬緊牙撐着,因爲交給誰都不放心。
現在白露珠居然要開廠,交給她自然是再好不過!
章遠山笑着道:“我再給你推薦一個人。”
“誰?”白露珠拿了一個橘子剝起來。
“一個比我更早出國學習,而且是真正熱愛研發化妝品的人。”章遠山連着解決兩樁心頭大事,整個人也輕鬆不少,笑着道:“目前人在上海化妝品廠,能不能挖動,就看你的本事了。”
說完從包裡拿出紙筆,寫下地址,電話號碼與名字,撕下遞過來。
白露珠拿起來看了一眼,“艾米。”
“這是一位真正的人才。”章遠山好心情也拿起一個橘子剝着吃,“比我去的早,比我學的精,你要是有她的幫助,絕對可以在最快時間之內,讓新天荷迅速起步。”
“這麼牛的人,挖起來肯定很有難度。”白露珠說着,將紙條仔細疊起來放好。
章遠山笑着往嘴裡塞一瓣橘子,“再難也沒你把天荷帶起來難,我相信你的能力。”
“既然你都想好了,後期軍區劇組酒店那邊的訂單可以不籤,但我不能斷。”白露珠認真道:“從五月份開始,你就得大批量幫我準備貨物,以供新天河在成立之前,供貨鏈不斷,有這些訂單,新天荷才能起步。”
“這。”章遠山猶豫道:“這麼多訂單量,光成本起碼得在五十萬左右,最重要的是酒店那邊訂單量挺多,其實劇組和軍區倒還好。”
“什麼成本,我又不是免費要。”白露珠輕鬆一笑,“這批貨,除了成本,後期賣掉的利潤,我們依然對半分。”
章遠山笑了笑,“你要是願意,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我也不佔你便宜,畢竟你還得準備新廠,看明年情況吧,不過,沒了公司籤合同,劇組那邊有你徒弟沒多大問題,但酒店和軍區沒了公司籤合同,恐怕難辦吧?再說貨出來了,你往哪裡放?”
白露珠笑意微微消退,酒店倒不難,難的是軍區,“這些事我會處理好,有你幫忙提前供貨,已經奠基好新天荷最重要的一塊磚了。”
章遠山來時沉重,走時輕鬆,起身伸出手道:“白同志,沒了合作關係,我依然想把你當好朋友。”
白露珠笑着握手,“更像是知己,不是嗎?”
“是是是。”章遠山露出今天最燦爛的笑容:“希望我們的事業都能再度騰飛。”
“我現在可不想這樣說。”白露珠笑着道:“我還等着明年老天荷紅紅火火,大賺特賺,幫我攢新天荷老本呢。”
“哈哈哈哈哈。”章遠山笑開,拎起包道:“一起紅紅火火,新年快樂,我得趕着去剪頭髮了。”
“新年快樂,我送你出去。”
送到大門口,太陽忽然高升,幾縷陽光罩着章遠山,踏雪離去。
白露珠看完,微微一笑,剛轉身就撞進溫暖的懷裡。
賀祺深拿着毯子包住媳婦,嘿嘿一笑,“我貼心吧?”
“誰讓你把書房裡的毯子拿出來獻殷勤的。”白露珠奪過毯子抖了抖,“你怎麼不把牀上被子抱出來。”
“我倒是想...”話說一半,看到媳婦斜過來的眼刀子,賀祺深立馬改口:“我是怕你冷。”
白露珠好心情抱着毯子走進正廳,家裡人剛纔知道她要談事,都回屋裡睡午覺了,這會全都從房裡走出來。
賀鬆蘭幫母親倒熱水洗臉,胡素鳳捋起袖子,笑看孫媳婦,“回來了?可以看電視了。”
穆宛端着面盆走進來,裡面裝着發好的面,“一邊看電視,一邊包包子,今年也包點花饃,討個吉祥。”
白露珠搓着手走過去,笑着問:“什麼樣子的花...嘔!”
全家人一驚,賀祺深急忙抱住犯嘔吐的媳婦,順着背道:“剛纔吃什麼了?”
白露珠下意識搖頭,接着面頰瞬間失去紅潤,慢慢變白。
賀家長輩的臉色則是由驚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