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第24章姑奶奶的怒

顧舜華又過去了一趟知青辦, 不過知青辦還是讓等着,說是回城的知青太多了,前面壓了很多都在等, 現在倒是有些工作, 是給建築隊做工, 但他看了看顧舜華, 覺得肯定不合適了。

顧舜華問了下情況, 確實不合適,錢並不多,很累, 而且因爲距離遠,勢必要早出晚歸, 兩個孩子必須託人照顧。

她現在還得忙着分煤球, 再攢房子材料, 這些都需要操心,沒辦法去工地上做苦力, 照顧兩個孩子,再忙這些,已經足夠她折騰了,只能繼續等合適的機會了。

而煤球這兩天也晾得差不多了,幹了, 一共制了一千出頭的煤球, 大家拿了一兩個試着燒了燒, 味道並不嗆人, 而且很禁得住燒, 再曬一天,就差不多可以分了。

到時候大雜院裡各家一共分五百多, 差不多一戶五十塊,顧舜華還有五百可以分,這樣她自己留下三百塊,剩下二百她給“插友”們分了,王新瑞,雷永泉,常慧,還有其它幾個,這幾天正好聚一聚。

她大致記得那本書中零星提到的,把她和插友們說成蛇鼠一窩,說那些插友們如何死心不改地想幫着自己,哪怕書中只隱約提了一筆,或者含糊其辭地彷彿有那麼一茬,她都記着名字。

這幾天她時不時想起書中提到的廊坊,真得就是從頭至尾就提了一次,提陳璐怎麼坐車過去廊坊探望,寫得還挺詳細真實,彷彿她真做過這樣的事情,但關於男主爲什麼會出現在廊坊,前後又是怎麼回事,卻提都沒提。

但就是那些一筆帶過甚至在整本小說中邏輯不能講通的零星事件,放在她如今的生活中,好像反而更容易理解。

現實中,任競年調動去了廊坊,於是事情通順了。

又比如雷永泉那麼一個放蕩不羈的花心二代爲什麼在自己落難時依然幫着自己,這些是書中很莫名卻又被作者嘲笑過的“蛇鼠一窩”,然而放在現實中,太真實而容易理解了,那是隻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懂的患難與共。

由此她開始懷疑,書中那些殘缺不全的零星劇情,偶爾間讓人無法理解的隻言片語,可能反而是一些重要的線索,是她扭轉一切的突破口。

這天是星期天,大傢伙都不上班,一大早喝了豆汁,收拾了屋子,給滿滿穿戴好了,又給多多紮了小鞭子,她就要過去潘爺那裡,商量下分煤球的事,誰知道剛要出門,馮仙兒和陳璐便來了。

馮仙兒一進門便絮叨開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和我們提提,也該讓耀堂去拉煤啊,耀堂沒什麼事,讓他去幹,好歹也幫襯着咱街坊乾點活!”

一時又說:“這裡正愁煤球不夠用呢,晚上凍得鼻子趟水兒,這下子好了,不缺煤了,咱自己的東西,肯定先緊着自己用!”

馮仙兒一邊說話,一邊覷着顧舜華。

經過最近的事,陳翠月對顧舜華已經高看一眼了。

怎麼說呢,女兒還是那個女兒,但好像哪裡不一樣了。這可是直接弄來了一噸煤的女兒,讓街坊都高看一眼,甚至連潘爺都罩着的女兒,可算是給她老顧家長臉了。

而且這個女兒主意正,她看出來了,自己在這裡絮絮叨叨,女兒不見得聽自己的,幾句話懟過來,自己也沒法發脾氣了。

是以陳翠月也沒太敢吭聲,就等着顧舜華髮話呢。

顧舜華將夜壺塞牀底下,洗了洗手,笑着說:“舅媽過來了,快坐,吃了嗎?”

卻是根本不理剛纔那話茬。

陳璐坐在一旁,心裡一陣陣的不舒服。

從顧舜華竟然將兩個孩子帶回首都,事情就不對勁了,她本來想着,就算有些小意外,但一切事態發展總歸會回到本來的劇情上,那個孩子落不下戶口,可能最後會被顧舜華送回去內蒙,那最後殊途同歸。

她只要等在這裡,等着任競年從內蒙過來首都,等着任競年看看顧舜華那無情無義的嘴臉,任競年傷心失望,自己就能趁虛而入,用自己的溫柔善良感動任競年,用自己的善解人意打動任競年的心,在任競年心中存有一席之地,當任競年功成名就時,他的心裡,只會有自己,也只能有自己。

但誰想到,顧舜華竟然還真把兩孩子戶口落下了。

落下戶口,孩子就不可能再送走,至少顧舜華拋棄兒女這個事是成不了,只能拋棄丈夫了。

偏偏,顧舜華竟然沒什麼相親的意思,反而熱火朝天地運起了什麼煤。

那些煤,還是任競年幫解決的吧!

這些,從來不是她劇情中提到過的,畢竟她又不是什麼鑽研這塊歷史的學者,更不是研究首都民俗的專家,她頂多模糊地記得改革開放的大概年代,記得北京戶口值錢,記得房價要漲,其它細節,也說不出來了。

閱歷反映在她的小說中,這一段劇情很單薄,就是寫顧舜華相親,嫁給別人,嫌棄任競年,然後就行了。

而現在她雖然生活在這個年代,可能知道的也不過是身邊發生的那些,再多,什麼煤球怎麼運,什麼蓋房子房管所,她爸媽沒教過,她穿書前沒經歷過,她不可能平白無故就知道。

所以顧舜華如今所做的一切,她看得有些懵。

她甚至開始產生了自我懷疑,在這個書中的世界,到底是按照她的劇情運轉着,還是已經逐漸脫離了原來的軌道,開始趨向於歷史本來的發展?

還有這個顧舜華,她爲什麼可以擺脫劇情原有的軌道,走出一條和她預想截然不同的路?

分明,所有的人,都在書中劇情的框架內,甚至連任競年,儘管當時眸中對自己有些不屑,但是也陰差陽錯地遞給自己一個削好的蘋果不是嗎?

陳璐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顧舜華。

她覺得她現在必須穩住,不能輕舉妄動,要耐住性子等,等任競年來了,她的男主上場,也許一切就可以步入正軌了。

比起陳璐,馮仙兒卻繃不住,她笑了笑,對顧舜華說:“舜華,趕明兒我讓你舅過來搬吧,咱是把煤塊都給做成蜂窩煤了是吧?其實犯不着,那麼麻煩幹嘛?就直接燒煤塊子挺好的,過去那會兒咱大柵欄瑞蚨祥的老東家,燒煤塊子,那燒得屋子裡暖和啊,惹得一羣小孩都過去撿人家家裡煤核,那才叫排場!”

顧舜華一聽,笑了:“媽,你看,我舅媽果然就是大宅門裡走出來的,和咱們小門小戶不一樣,瑞蚨祥老東家那是什麼人家,也就舅媽和人家比劃比劃,咱們家啊,掰着手指頭算計幾塊煤,還是得老老實實做了蜂窩煤來燒!”

瑞蚨祥是綢布店,那都是清朝光緒時候開的,京城老字號了,所謂的“頭頂馬聚源、身穿瑞蚨祥、腳踩內聯升”說的三家老字號,瑞蚨祥就佔了一個位兒。

瑞蚨祥就在他們衚衕走出去一拐,沒多遠。

陳翠月聽自己閨女這麼說,她也覺得,弟妹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嗎,才幾塊煤,你怎麼就和人家瑞蚨祥老孟家比起來了,咱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當下便也勸馮仙兒:“仙兒,咱家是撿煤核的人家,不是扔煤核的人家,話不能這麼說,說出去讓人笑話。”

什麼叫撿煤核呢,就是大戶人家燒煤,那煤燒不透,最後中間會剩下一點,於是等人家髒土倒出來,窮苦人家的就去撿,大人抹不開這個臉,就讓孩子去,撿了回家自己燒,或者再窮的,還能撿了攢起來換窩窩頭吃。

馮仙兒沒想到陳翠月竟然這麼說,便有些訕訕的:“說得也是,我就說說閒篇兒,這不是家裡冷嘛,姐,昨晚上耀堂凍得鼻子趟水兒,我就說你傻啊,自家有煤,你倒是在那裡受凍,姐,你說着是不是死心眼!”

顧舜華有些驚訝地停下手中動作:“舅媽,你意思是?”

馮仙兒有些沒好氣,廢話說了一籮筐,她竟然還問自己是什麼意思?

她是當長輩的,也不好明說,就給陳璐使眼色,誰知道陳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在那裡沒看到一樣,她沒奈何,只好硬着頭皮開口:“我說舜華,咱家既然有煤,先讓我拉點回去吧。”

顧舜華一聽這話:“嘿,我說舅媽啊,你怎麼不早說!”

啊?

馮仙兒:“怎麼,現在晚了?”

顧舜華:“那可不,這都得有先來後到的,這些煤球,我都已經許出去了,一點多餘的都不剩下了!”

說着,她轉頭對陳翠月道:“媽,你說你也真是的,怎麼不早提一句,害得我一塊煤球都沒給舅媽留,這可真是,耽誤了!只能等下次了!”

陳翠月瞪大眼,她沒提嗎,她提了啊。

再說,怎麼就一塊沒剩下,她張口:“舜華,你算算這煤球,怎麼也有剩下的,讓你舅舅好歹用點,不然你舅舅凍壞了,這算誰的?”

顧舜華:“這可不行,我這煤球都是算好了,各家給多少,到時候人得給我簽字蓋房子呢,缺了一塊煤球,我這房子蓋不起來算誰的?就算有剩下的,那也是要用來還人情債的,人家幫我落戶口,幫我別的,這一個個都是債,那是十斤五花肉都還不起的債,全都指望這煤球還了!”

陳翠月一聽牽扯到房子的事,頓時不吭氣了,這算是拿住了她的七寸,她也想讓顧舜華房子蓋起來,以後孩子在身邊不說,好歹家裡房子不用給顧舜華留着,只需要顧兩個兒子。

這是大事,陳翠月分得清輕重。

馮仙兒:“你蓋房子歸蓋房子,至於缺那一塊煤球嗎?”

顧舜華不想掰扯這個,直接對陳翠月說:“媽,我過去管孩子了,你和我舅媽說說這個事,這裡面道兒太深,我年輕,說不清。”

說完,直接抱着孩子轉身過去外屋了,讓陳翠月去應付這母女兩個。

馮仙兒氣得夠嗆,陳翠月連忙勸:“瞧這孩子,說話沒遮沒攔的,仙兒啊,你可別往心裡去。”

馮仙兒耷拉着臉,陰不搭地說:“我往不往心裡去不打緊,姐,關鍵是耀堂,耀堂凍得直打哆嗦,你要捨得,你就讓你弟凍着!”

說完她起身,一扭屁股,掀起厚棉簾子:“先回去了!”

反倒是陳璐,看了這一場戲,心裡更添了疑惑,知道這顧舜華現在不是好惹的,連忙笑着寬了寬陳翠月的心,之後自己纔出來。

出來後,她皺着眉頭,一個勁地瞎想。

在她那個年代,她只在公司晚會上見過一次顧舜華,烏髮長裙,被任競年挽在手裡,人見了都說董事長夫人雍容華貴,保養得好,也都羨慕她福氣好。

可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性子,她不知道,只是被任競年挽在手裡的女人,她打心眼裡不喜,覺得那麼一把年紀就算保養再好也沒年輕人的鮮嫩了,便在自己的書中,隨意編排一番,把她支開了。

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掙脫了劇情,自己撲騰開了。

陳璐陰着臉,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一擡頭,恰好看到蘇建平。

她想了想,終究還是走過去。

她的劇情,還是得由她來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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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翠月看自己弟妹走了,想想這事,怎麼都覺得彆扭,太彆扭了,她也說不上來是心疼還是怎麼着,反正就是覺得事情不能這樣!

於是跑過去外屋找顧舜華,想和顧舜華提提這事。

誰知道顧舜華正給兩個孩子穿衣服呢,見到她,直接說:“媽,你想處處敬着他們,我沒得說,但我不欠他們的,反正別找我開口,找我開口,耽誤了我的事,以後我沒房子住,我就住他們家吃他們家,或者媽你就把家裡房子給我住吧,我哥我弟你也別想管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就這麼一點東西,還是自己想法爭取來的,誰要急赤白臉地搶,姑奶奶就豁出去了。”

她這話,依然是不緊不慢的,不過那語氣可不好聽。

要是之前,陳翠月可得好好說說自己這女兒,但現在,她也有點不敢了。

在外面,你要能弄來這一車煤,人家就敬你是爺兒,自己這女兒是給家裡長臉的,而且看這性子,真不是軟和人能隨便捏。

可想想自己弟弟家,還有陳璐,關鍵是陳璐還受凍呢,到底是不落忍,不由得嘆口氣。

顧舜華將兩孩子拾掇利索了,又領到了前屋,今天早飯是顧全福做的,豆汁焦圈兒,老傳統吃法。

顧躍華悶頭喝着豆汁,突然想起來:“咱媽呢,怎麼不見人?”

顧舜華也納悶:“不知道,剛纔我舅媽過來,說要煤球,我沒理,媽倒是也沒多說,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之後便明白了:“估計是去舅舅家了,今天舅媽過來要煤球。”

顧躍華一聽就把眉毛擰起來了:“煤球?就他們家這樣?咱們爲了煤球忙忙叨叨的幾天就沒功夫喝口水,他們倒好,現在煤球曬好了他們來要了,哪來的臉!哪兒涼快去哪兒呆着去吧!”

顧舜華看他這樣,好笑:“瞧你,還來勁兒了,你操心這個幹嗎?這幾天想好了沒,到底要不要參加高考?要的話就趕緊報名。”

顧躍華正來勁兒,突然被顧舜華這麼一問,頓時熄火了。

他嘆了口氣:“姐,你也知道,我就是懶,我這種懶人,讓我去考試,我真是犯愁。”

顧躍華:“人活這輩子,不可能總舒坦地躺那裡圖現成,沒有遠慮,就有近憂,你現在不使勁,以後可不就一輩子賣力氣辛苦,頂天了,咱爸咱媽退了後,你頂他們的工作接班,你覺得你是能在竈上打下手,還是能做得了縫紉廠的裁縫?”

顧躍華一想,臉色不太好看,這兩個活兒,他都未必做好,再說前頭還有一個大哥,大哥回來後,也得找事兒幹,前面一哥哥一姐姐,這頂班的事還未必落他頭上呢。

顧舜華:“你就聽姐一句勸,現在使使勁,考上大學,哪怕上箇中專,好歹有個好前途,總比你現在吊兒郎當混着好,就這麼混下去,能有個什麼出息?”

如果弟弟能考上大學,根據她對後面世道發展的認知,雖然以後大學生不值錢了,但現在還是值錢,考上大學,畢業了,分配一個單位進去,至少能佔一個好坑,就算將來有什麼下崗這一說,那也是十幾年後了。

但考上大學增長的見識,以及進入國家好單位的資歷,那是長自己身上,別人搶也搶不走的。

顧躍華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也有些心動了,他嘆了口氣:“姐,你說的對,不過我當時基礎也不好,吊兒郎當沒好好學,能不能考上還兩說呢,就怕使半天勁兒,最後沒考上,白折騰一場。”

顧舜華:“那也比不折騰強,你現在閒着也是閒着。”

顧躍華想了想:“姐,要不這樣吧,我先去買了課本學着,但是這事你別告訴別人,我怕萬一別人知道了——”

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顧舜華卻明白他的意思,抿脣笑了:“我知道,咱先自己偷偷學,到時候考上了,一鳴驚人!”

顧躍華想想也笑了:“姐你想得太美了。”

和顧躍華聊了幾句,又過去找潘爺聊了下回頭煤球怎麼弄的事,便把孩子託付到佟奶奶那裡,她自己便出門去了。

她先去了雷永泉家,雷永泉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他家住四合院的,獨門獨戶那種,也就是顧舜華口中的“大院孩子”。

要知道在他們小時候,大院孩子和衚衕孩子這是兩種人,彼此都玩不到一塊兒去,也不用有什麼仇怨,看不對眼就能打起來。

不過那都是小時候了,雷永泉那樣的大院孩子和他們一起去內蒙古,還不是一樣受罪,大家夥兒就都是好插友,什麼大院衚衕的,也不會計較這個。

顧舜華進去雷永泉家大院,他家是有警衛在門前的,通報了後才能進去,一進去便見雷永泉正在院子裡香椿樹下練八段錦呢,冬天,天夠清澈,四合院古色古香,雷永泉穿着一身雪白對襟棉大褂,把一套八段錦舞得虎虎生風,倒是挺有看頭。

他這個人就這樣,文雅點說是風流倜儻,俗氣點說是騷包,之前在內蒙,日子苦,不夠他發揮的,等以後改革開放,他應該是幾個月換一個對象。

練到一半,雷永泉收了拳,看到了顧舜華:“舜華,你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顧舜華便笑了:“永泉,回了首都,我都認不出你來了,瞧這大褂,得是瑞蚨祥的吧!”

不得不說,雷永泉就是和大傢伙不一樣,現在大家都喜歡穿工作服,而且最好是粗紡的勞動布纔好,除了勞動布工作服,就是“國防綠”了,“國防綠”就是綠軍裝,這就是時髦,大家都喜歡,穿出去買東西人家服務員都高看你一眼。

可雷永泉,人家就不在乎這一茬,就穿老式的對襟褂兒。

如果是以前的顧舜華,怕是不懂,現在卻多少明白,這就是講究吧,已經超脫了工人階級世俗品味的講究。

雷永泉沒在意,笑着說:“就隨便穿穿,誰在意這個,家裡有什麼穿什麼,我聽說你回來了,還說咱們聚聚,一起吃頓飯,你倒是先來找我了,倒是讓我過意不去。”

顧舜華便和他說了蜂窩煤的事。

其實也就說說而已,來之前她沒想到雷永泉家裡這麼好,早知道的話就不來了,一看人家家裡這氣派,也不像是缺蜂窩煤的人。

以後,他可是商界一能人,自己生病,他還幫自己找國外的專家呢。

果然,雷永泉道:“舜華,謝謝你惦記着,煤球我家暫時倒是有,不缺這個,你去問問常慧她們吧。”

顧舜華笑着道:“行,我瞧你也不缺,算我白來。”

雷永泉:“你就別笑話我了,你看我還是閒人一個,沒去處呢。”

顧舜華:“你工作應該不愁吧,這還不隨便分?”

家裡墳頭長了蒿子草的,有路子,回城安置個工作不是事。

雷永泉帶着顧舜華進了屋,給顧舜華沏茶,邊沏邊說:“先不着急工作,我想考大學,雖然年紀大點,但試試吧。”

顧舜華捧着茶,看看他家這擺設,老式圈椅,八仙桌,旁邊還有沙發和電視。

顧舜華:“你家還有電視,這是國外進口的吧?”

雷永泉點頭:“是。”

說着,把電視機打開了,先是咔嚓嚓白雪花,接着就出人影了,出來的是新聞,北京臺的新聞。

顧舜華:“我算是開了眼!”

雷永泉:“我就一混着的,也就靠家裡了。”

顧舜華喝着茶,便隨口問起他考大學的事,問他都用什麼複習資料,雷永泉一向做人局器,不是那藏私的,當即進裡屋,給她拿了一大疊複習資料:“瞧,都在這裡了,你看看,有想要的嗎?”

顧舜華眼睛一亮:“這都是外面市面上找不到的啊!”

雷永泉看出來了,挑眉笑了:“你想要,我給你複印一份,瞧你那饞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看到什麼好吃的呢。”

顧舜華忙點頭:“好啊好啊!”

雷永泉收拾起來,帶着她去另外一屋,隨口問:“替任競年要的?”

顧舜華:“他正在備考,還有我弟弟,我也想讓我弟弟考考,我只能先算了。”

說着,便趁機提起自己打算蓋房子需要磚的事。

雷永泉:“磚的事,你可找對人了,我可以幫你弄點,不過得等等,看看那邊什麼時候湊手。你現在蓋房子,這個就明智了,接下來兩年,住房肯定緊張,趕這個節骨眼上,房管所管得鬆,你趕緊把地盤佔住吧。”

顧舜華:“嗯,聽你的,那磚的事,你就幫我多操心了。”

她明白,雷永泉後來成了大商人,其實和他的背景分不開,他搞房地產,那都是眼光和消息,現在雷永泉能說出這種話,這就是人家的遠見,這點上來說,她這種衚衕孩子是真沒法比。

也幸好知道了那本書的內容,才能明白人家話中的深意。

雷永泉認真地道:“舜華,咱們是什麼交情,在外面一起混了八年,你們的事,我能幫的,肯定儘可能幫,有什麼事,你說話就行,甭和我客氣,知道嗎?”

顧舜華聽着這話,有些感動,點頭。

感動是感動,可顧舜華也知道,以前大家在內蒙,是插友,生死之交,一個鍋裡吃飯,沒什麼區別,可回來首都了,大家家境不同,昔日的插友不在意這些,什麼事都願意幫忙,但你開一次口,就是賣一次過去的交情,賣多了,交情也就變味了。

所以萬不得已,她並不會開口,人家有這個心她就感激了。

一時兩個人提起來,雷永泉說等任競年年後過來首都,大家組織之前的插友聚會一次,這麼說着,顧舜華想起常慧,覷他一眼:“你和常慧到底怎麼回事?”

雷永泉本來笑嘻嘻的,聽到這個,那笑就收了:“沒什麼,就這麼着。”

顧舜華擰起了眉:“你別怪我多話,咱們都是一塊兒走過來的,知根知底,也經歷了那麼多事,我是盼着你們能好,遇到什麼事,儘可能多包容一些吧。”

她說這話是有原因的,因爲常慧後來隨便嫁了一個,生活得並不好,至於雷永泉,雖然書中並沒明提,但她隱約感覺到,他在後來也有些遺憾,且到了後來年紀大了,花天酒地,又出車禍,而且根據那劇情隱約推斷出,似乎還坐牢了?

一時半會,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改變雷永泉和常慧的一切,就試探着去勸勸。

總歸是年輕時候最美好的愛情,能撿的,儘量撿起來,也許以後的結局也就變了。

雷永泉抿脣,脣畔有着苦澀:“舜華,咱們在內蒙,大傢伙日子過得苦,但整天介瞎樂呵,沒別的心思,現在回來了,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顧舜華聽着,多少明白,常慧家境一般,雷永泉卻不一樣,反正回來,大家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

離開的時候,天竟然下起來小雪,雷永泉說要送她,她沒讓,有公交車呢,再說也沒多遠,雷永泉找了一把青色油布傘,又給她找了一個大帆布袋子,將兩份高考複習資料都放進去。

提着大帆布袋子,打着油布傘,等到傘上覆蓋了一層淡薄的白絨花時,她到了常慧家。

常慧家住新街口,低矮破舊的平房,住房條件並不比顧舜華家好。

顧舜華進屋的時候,常慧正在家裡洗衣服呢,凍得一雙手像紅蘿蔔。

顧舜華把煤球的事和她說了,她高興得要命,搓着手說:“就缺這個呢!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顧舜華陪她聊了一會,其間自然說起雷永泉了:“你說你,現在條件這麼差,你怎麼不和雷永泉說說,好歹請他幫個忙。”

顧舜華的心裡,下意識覺得,雷永泉和常慧關係更親近,也許能張開嘴。

然而一提雷永泉,常慧神情就淡淡的:“白瞎,不是一路人,我已經不去想了。”

顧舜華微怔了下,她沒想到常慧提起雷永泉來竟然這麼淡漠,就好像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一樣。

她想勸,竟然張不開口,一時恍悟,或許對常慧來說,她和雷永泉沒能在一起,讓她去求雷永泉,反而比自己更難開口。

姑娘家也是有自尊的,落魄了,哪能去求沒有緣分的愛人。

顧舜華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隨便聊了幾句,告訴她自家地址,讓她等會去拉煤球。

最後又到了王新瑞家,王新瑞不和她客氣,商量好了時候,說好了下午去拉。

拜訪了一遭兒,回來顧舜華就找了潘爺,恰好這個時候中午了,大傢伙都在,開始分煤球,一家五十塊,熱火朝天的,一個個都跟過年一樣。

這時候王新瑞和常慧家裡人也來了,拉着排子車,各自裝了七十塊,算是大豐收了。

這麼忙乎了一中午。煤球也就分完了,剩下三百多個,她整整齊齊地碼在了外屋旁邊的地震棚裡,又蓋上了草墊子,草墊子上再加蓋一層油布,壓上兩塊土疙瘩,這樣颳風下雪都不怕了。

做完了這件事,她心裡總算舒了口氣,她想着,接下來就給孩子找幼兒園,找到合適幼兒園送出去,然後自己就能去找活兒幹了。

就算知青辦沒有,自己好歹也得找一份臨時工,苦點累點沒什麼,但不能就這麼坐吃山空。

任競年目前看是靠得住的,但她也不能把所有希望放他身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靠自己最穩。

好不容易忙完了,她趕緊跑去郵局,先給任競年郵寄了一份複習資料,又把另一份給了顧躍華。

顧躍華看着那些複習資料,也有些驚訝:“姐,你哪來的,這可是好東西!”

顧舜華:“就我一插友,人家爸是副校長,媽也在政府部門工作,爺爺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人家有這個路子。你別操心這麼多,資料給你帶來了,好好複習,怎麼着也爭取能考上,考個中專也不錯。”

顧躍華苦着臉:“姐,我都被你逼這份兒上了,趕鴨子上架,不考也不行了!”

顧舜華看他那樣,忍不住笑。

其實說實話,她自己並不是讀書的料,不太愛那些公式定理,看到就頭疼,但這個弟弟人挺聰明的,她逼一逼,也許能有出息。

無論怎麼着,自己得了先機,知道了那本書的內容,怎麼也得撲騰着給親人們爭一條路子。

姐弟兩個正說着,多多跑進來了:“媽媽,煤球兒,煤球兒!”

她生下來瘦弱,大運動和說話都比一般小孩兒晚,到現在說話也不是太利索,只是蹦詞兒。

顧舜華沒多想:“咱們煤球分好了,以後咱弄個爐子,也有煤球燒了。”

顧全福已經開始幫她做爐子了,老北京傳統的白爐子,明天就能做好了。

多多卻有些着急,擺着小手,急得額頭都要流汗了,最後終於攥起小拳頭,扯着稚嫩的小嗓子大聲地道:“姥姥,煤球,姥姥搬煤球!”

顧躍華聽這個,擰着眉頭,頓時意識到不對勁了。

顧舜華也想到了,姐弟兩個交換了一下眼神,連忙跑出來。

結果出來一看,馮仙兒正在外屋旁邊,拿了一個大簸箕,要往簸箕裡放煤球,已經放了兩摞了,一摞有七八個。

顧躍華一看就怒了,罵道:“丫挺的,這是幹嘛??”

老北京話裡,帶上“丫”這字,就是挺難聽的罵人話了,就是說你丫頭養的,顧躍華也真是脾氣上來了,要是以往,再這麼他也不能對着長輩出這種腔。

顧舜華也馬上沉下臉了,一步過去:“我還說哪裡來的賊偷我煤球,竟然這麼不要臉,提着簸箕大白天硬搶我東西,敢情是舅媽!”

這話更是不客氣,就差指着鼻子罵你不要臉了。

馮仙兒差點惱了,不過想想自己的煤球,勉強忍住,賠笑:“喲,舜華,我過來拿幾個煤球,家裡沒煤燒了。”

顧舜華:“拿煤球?怎麼,拿煤球也不和我知會一聲?”

馮仙兒揚眉:“我和你媽提了,你媽什麼都沒說啊!不就幾個煤球,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你家大人都應了。”

顧舜華聽着都笑了:“舅媽,這是我的煤球,辛辛苦苦運來的,你問我媽,能做的得了我的主嗎?”

馮仙兒還要說什麼,這時候旁邊陳翠月急忙忙跑過來了:“屁大一點事兒,嚷嚷什麼,就幾個煤球,你舅媽要,就讓她搬好了,你啊你,舜華,怎麼這麼大人了,一點不懂事!”

如果是平時,她也不敢對顧舜華這麼說話了,畢竟現在顧舜華給家裡長臉了,再說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聽大人話了。可這不是顧舜華直接給馮仙兒下不了臺面嗎,她一看這情景,渾身不舒服起來。

她覺得自己怎麼也得說個話!

顧舜華聽這個,笑了。

她擡起腳來,直接對着簸箕上的煤球踩上去。

要知道煤球都是蜂窩煤的,裡面全都是窟窿眼,哪經得住這麼踩,這麼一腳下去,煤球踩了個稀爛。

周圍街坊聽到動靜,全都從窗戶裡探頭看過來,有的已經從屋裡出來了。

結果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顧舜華把煤球踩爛了。

大傢伙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驚得瞪大眼,姑奶奶可真行,就這麼一腳跺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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