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第56章炸鬆肉

任競年晚上時候提起舉報, 顧舜華也沒當回事,反正是沒影的事,她一早起來就忙起來。

家雖然小, 但總是要收拾收拾, 平時太忙沒功夫, 現在早上抽時間收拾, 任競年也把被褥什麼的拿出去曬曬, 又把髒衣服洗了。

忙了個差不多,顧舜華便想着做點吃的。

自從顧舜華蓋了房子自己搬出去後,家裡自己也是有了做飯的傢什, 只不過兩個孩子都是託兒所吃飯,只有週日在家吃, 而顧舜華一天到晚在家也沒吃過幾頓, 自己開伙真是犯不着。

所以她都是把定額供應的飯票肉票都交給了陳翠月, 搭份子一起吃,有時候自己也會特意買點什麼給家裡添菜。

不過大週末的, 任競年又過來了,有時候也想自己隨便做點什麼。

她清點了下,發現還有一些牛肉餡,是之前剩下的,便說做一個炸鬆肉吧, 再熬點稀粥, 拌個涼菜, 就着白麪饅頭吃。

而且炸鬆肉可以多做點, 分給院子裡孩子吃, 讓任競年帶一些過去單位吃,都挺方便的。

於是煮了七八個土豆搗碎了做成土豆泥, 把胡蘿蔔切成碎末,放在肉餡裡攪,又磕了幾個雞蛋清進去,加了五香粉等各種調料。

餡料拌好了,便取來了油豆皮,那油豆皮薄得像紙,又有韌性,平攤開後,上面灑一點麪粉,之後便把攪好的牛肉餡放上去,再加一層澱粉,鋪一層米黃色油豆皮,小心地壓緊了。

這時候就差不多了,把這夾了牛肉餡的油豆皮切成小塊,就可以放在油鍋裡炸了。

油鍋也就是七成熱,熱好了就一塊塊地下鍋,那包着油豆皮的牛肉餡在油鍋裡發出滋滋的熱油聲,最後終於成了金黃色。

出鍋後,顧舜華嚐了嚐,倒是香酥軟嫩,還帶着一股清淡的豆香,這個如果沾着糖吃,或者沾蒜汁味道會更好。

顧舜華做出來的時候,孩子進進出出的,也有院子裡別的孩子,她就給各孩子都嚐了一塊,孩子們喜歡得不行,都說這個真香,吃了之後還眼巴巴地想吃。

這倒是也不能怪孩子,這年月,大家用的是花生油,花生油都是限量的,要不然大家都喜歡肥豬肉的,也是因爲那個能煉油出來,都盼着靠着那個沾沾油水。

像顧舜華這樣用油來做炸物的,哪個捨得,也就是恰好顧舜華在飯店上班,到底是這方面寬鬆。

顧舜華看着這情景,倒是不忍心,自己少吃一口,也不願意看孩子那期盼的眼神,便把他們叫過來,一人又給了一個,讓他們慢慢吃。

孩子們卻也都懂事,早被教過了,非說不要,顧舜華硬分攤下去,最後大傢伙高興地拿着出去玩了,多多和滿滿也都趕緊跟着人家出去。

孩子們出去後,顧舜華繼續炸,倒是炸了不少,最後鍋裡那點油都差不多快見底了,這纔算完,看看陶瓷盆裡已經有小半盆了。

她拿出來鋁合金飯盒,在裡面裝了滿滿地一盒子,這個不容易壞,回頭任競年拿着過去廊坊,遇到伙食不太好或者晚上餓了的時候,稍微烤一烤就能吃,或者當零嘴兒補充下營養也好啊。

他現在要學習,營養不能跟不上趟兒。

至於剩下的,自己吃一頓,留着孩子當零嘴兒的一些,其餘的給自己爸媽分了,再給佟奶奶和潘爺嚐嚐。

這麼一分,也就差不多了。

她正裝着盒子,就聽外面“哇”的一聲,倒像是多多的哭聲。

她忙往外看,卻見任競年正蹲那裡洗衣服,孩子不在院子,卻在衚衕呢。

任競年聽到聲音也趕緊擦了擦手,起身往外。

一出去,就見陳耀堂正掰着多多的下巴,手裡端着一碗,強要喂她。

多多嚇得要命,哇哇直哭,死活不喝。

顧舜華見了,那火氣真是“噌”地一下子起來了!

任競年更是兩步上前,強硬地捏住了陳耀堂的手腕子,陳耀堂不提防,被這麼捏住,疼得“哇”一聲叫起來,之後趕緊放開了。

任競年趕緊將嚇壞的多多抱進懷裡,厲聲斥道:“你做什麼?”

他長得高大,這麼一怒,渾身散發着一股子冷厲之氣,陳耀堂哪見過這架勢,頓時嚇得一哆嗦。

他勉強辯解:“我,我是好心,你看,我要給她喝這個!”

顧舜華看旁邊一個單軲轆小推手,推手上放着兩個水桶,還有一個穿戴一看就像郊區農民老爺子的老人家,便明白了。

老北京有個傳統,到了春夏之交的時候,風多,天氣乾燥,小孩子容易上火,而這個時候池塘或者河裡的小蝌蚪正好長出來了,這小蝌蚪大家叫蟲合蟲莫骨朵兒,據說喝蟲合蟲莫骨朵兒能去燥,也能清熱解毒。

所以到這個季節,就有郊區的農民從河裡撈了這個,來城裡叫賣,一般都是老人家來叫賣,三分錢一碗,就那麼一咕咚喝下去。

顧舜華小時候是堅決不喝的,爲了這個沒少鬧騰,別管有沒有用,她覺得那個東西不乾淨,而且喝那個也有些犯惡心。

她自然也就沒有讓孩子喝的想法。

幸好這個時候,其實已經不大流行這個了,外面很少看到叫賣的,也就只有一些老人家才惦記着要給孩子“喝蟲合蟲莫骨朵兒”。

可誰想到,陳耀堂竟然逼着自己女兒喝,也是莫名了!

顧舜華心裡便來氣了,她自己都不會強迫孩子吃什麼喝什麼,他陳耀堂算老幾?

當下她冷笑一聲:“舅,我家孩子,我自然有分寸,還不至於輪到你逼着孩子吃什麼,你看你把孩子嚇成什麼樣了,你這是故意的吧?你把孩子嚇壞了怎麼着?”

陳耀堂一聽就瞪眼了,他真是好心啊!

最近,他知道顧全福過去了玉花臺,風光了,顧家兒子過得滋潤,他也想沾光,可偏偏沾不上什麼光,別說顧全福了,就連陳翠月都不帶搭理他了,他想湊近乎都不行!

這天他過來衚衕,看到幾個孩子在這裡玩,便想着從孩子身上下手,這時候恰好一個老頭兒過來,推着一輛單軲轆的手推車,一邊晃悠悠地走,一邊叫賣蟲合蟲莫骨朵兒。

陳耀堂就覺得機會來了,他掏錢買了兩碗,就要給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哪喝這個,兩個孩子見都沒見過,看着那黑乎乎的蝌蚪都覺得害怕,連忙搖頭擺手的。

可陳耀堂覺得,這個也是三分錢一碗呢,你怎麼就不喝,這是好東西啊!我六分錢買了,你們不能浪費啊,就非要孩子喝,孩子不喝,他就瞪眼睛,呵斥道:“沒出息的玩意兒,這麼好東西不知道喝?你們不喝,回頭你們姥姥也生氣,把你們一家子趕出去!”

多多嚇到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喝,不喝,我不喝!”

陳耀堂氣急了,就要捏着多多的下巴,怎麼也得喝下去。

他自己沒覺得什麼,覺得灌孩子藥都這樣,哪知道任競年和顧舜華來了,氣得直接想揍死他。

所以他也委屈啊,跺着腳說:“舜華,做人得講良心啊,我這是爲孩子好!喝了這個不生病!”

然而多多卻已經嚇到了,一聽“喝”就滿臉驚恐,淚珠兒不斷地流:“多多不要喝!多多害怕,多多不要喝!”

多多這麼一哭,任競年和顧舜華自然是心疼,顧舜華趕緊接過來,抱着拍後背,小心地安撫,任競年放開孩子後,看向陳耀堂。

陳耀堂還在那裡念念叨叨的:“我說外甥女啊,舅也是對孩子好,舅花了六分錢呢!舅花了六分錢,你們不領情,還這麼哭哭啼啼的,這孩子也太沒出息了!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蟲合蟲莫骨朵兒啊!”

任競年低頭看那所謂的蟲合蟲莫骨朵兒,就是一碗不知道哪兒灌來的河水,河水裡飄着十幾個還能遊的蝌蚪,這竟然要給自己閨女灌?

這簡直是要毒自己孩子,他那臉黑得能滴水了。

他盯着陳耀堂:“有什麼事衝着大人來,你這是欺負孩子?”

陳耀堂簡直是好笑了,就爲了討好討好他們這一家子,六分錢出去,他竟然還落一個壞名聲?這可真是好心當驢肝肺呢?

他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當時這火就摟不住了:“你們這一家子,懂不懂理,當舅姥爺的給孩子喝這個爲了孩子好,你們還不領情了是吧?我呸,一家子不通人性的玩意兒,你們還我六分錢!”

他要是衝別人勁勁兒的,別人還不好辦,比如顧躍華顧舜華,再怎麼着,這也是孃家舅,你能講道理,但你不能動手,你動手,哪怕你再有理,那也是先虧了。

沒辦法,輩分在那兒擺着,大傢伙就認這個理。

可任競年不是。

任競年只是一個女婿,別看他平時脾氣挺好的,待人也和善,鄰居都誇他是好女婿,但他也有底限。

自己閨女哭啼啼的掉眼淚,委屈得不行了,當爸的心裡只覺得痛,比直接給自己一刀子還痛。

當下任競年也沒吭聲,一步踏上去,直接擡起拳頭,給了陳耀堂一下子。

陳耀堂踉蹌後退了七八步,而就在他後退的那功夫,鼻子裡的血就噴出來,直接灑了一地。

隨之而來的事任競年狠狠的一句警告:“離我孩子遠點!”

周圍孩子看着這個,也都懵了,鄰居們也傻眼了。

陳耀堂好不容易定住身子,扶着牆,反應了半響才摸了摸鼻子,得,都是血,黏黏糊糊的。

他咬牙,之後殺豬一樣嘶聲大喊:“外甥女婿打舅舅了,大家快來看哪!以下犯上外甥女婿打舅舅了!”

這下子,事情鬧大了,就連隔壁衚衕的都來看熱鬧。

周圍自然說什麼的都有,大部分覺得陳耀堂不是東西,可也有一些老人揹着手說:“再怎麼着,你也不能打他,當晚輩的就這麼幹,真是沒點規矩。”

顧舜華卻覺得,打得好,打得太好了。

她閨女這還委屈抹眼淚呢,這是被嚇到了,嚇唬孩子你算什麼東西,不打你打誰。

所以顧舜華冷笑一聲,回到家裡便開始攛掇:“我們現在就去舉報,舉報他是特務!有什麼說什麼,給他來一個大的!”

任競年二話沒說,收拾東西直接奔公安部門了,這次不是派出所,直接是市國安局了。

他動手可不是衝動,也是想好了,身邊留着這麼一個東西,他終究是不放心,打了後,更得小心,所以怎麼着也得給他舉報一回。

*************

其實到了現在,顧舜華也就是起起鬨,反正給陳家添個堵,也沒想着真能成,畢竟誰不知道陳耀堂那一家子的底兒,無非就是瞎折騰一把。

可誰想到呢,任競年過去了市國家安全局,把這事一說,人家一看,這位是轉業的軍人,立過二等功,怎麼立的二等功?就是在內蒙古邊疆抓特務立的功,合着人家抓特務這是專業的。

要知道,軍隊的這二等功可不是一般隨便發個什麼獎狀,在軍隊裡,能得一等功的沒有自個兒領的,因爲一等功的全都光榮了。

可以說,二等功就是和平年代一個軍人所能獲得的最高級別榮譽了。

所以國家安全局的領導特別重視,認爲這可能是一個涉外重大案情,立馬派出幾個雷子,也就是便衣工作人員過去盯着這一家子。

也是趕巧了,吃了晌午飯,陳璐正好要出門,她手裡還抱着一本英語書。

幾個雷子見到那英語書,覺得不對,就要檢查,打開後,發現裡面有一些符號,挺奇怪的符號,這就引起國安人員的警覺了。

問她,她也說不清,國安人員當然不會放過蛛絲馬跡,更何況人家二等功軍人都報警說這是特務,於是國安人員扭着陳璐就直奔陳耀堂家裡,一把將陳耀堂也摁住了。

陳耀堂當時也是嚇傻了,他哪知道怎麼回事,他正在家罵街呢,痛罵人心不古外甥女能打舅舅,痛罵嫁出去的姑奶奶不認孃家人!

國安人員敏銳地發現,陳耀堂手裡捏着一根菸,那根菸一看就不是國內產的,是“外面來的”,之後馬上翻找,結果很快搜到一些寫寫畫畫的資料,上面竟然記錄着國家大事。

連鄧同志的名字都在上面,甚至寫到了鄧同志在大概十年後如何如何。

這簡直匪夷所思,國安人員認爲這件事大有問題,需要深入挖掘,於是當場把陳耀堂陳璐都帶走了進行調查。

帶走的時候,是開着偏三鬥,就是三輪摩托車,威風凜凜地三輛摩托車就這麼開走了,把大家都看傻眼。

本來大傢伙都覺得“顧舜華女婿打孃家舅舅也太過了”,正閒扯着這事,就聽說,陳耀堂一家子因爲當特務被抓了!

特務?

可把大傢伙嚇壞了,怎麼衚衕裡竟然出特務了!

要說特務,大家也不陌生,北京晚報前幾天還報道過一個特務,那特務竟然還是空政文工團的演員,他利用出國演出的同事,把一些情報往國外送。

可那都是報紙上的,誰想到自己衚衕裡竟然出了一家子特務呢!

於是大家打聽到底怎麼回事,馮仙兒則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哪知道怎麼辦啊,她只好跑過去求人,四處求人,可也求不到啊。

“這當然求不到,特務的事,那是漢奸,你能求誰!”

“這敢情是個特務窩,平時咱還真看不出來!”

“哪能讓你輕易瞧出來,那個文工團的,演戲演得好,那不是還挺有名的,臺下那麼多人,還不是看不出來!這年頭,誰知道誰怎麼回事啊!”

聽着這議論,陳翠月嚇傻了,一疊聲地表示:自家和她家沒關係!早就絕了。

“這門親戚,我們只有被拖累的,還沒沾過光,她家的事,我們哪知道啊!”

大傢伙倒是表示理解:“你們女婿都和他打起來了,這要是一夥的纔怪了呢。”

陳翠月長舒了口氣,沾上特務這名頭,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嘛!

真是感天謝地,女婿那一拳頭打得好啊,打得太及時了,這輩子她見過最好的一拳頭了,這樣誰也不會認她家是特務了!

就這麼熱鬧了大概四五天,陳耀堂一家人竟然被放回來了。

原來他家被查了一個底兒掉,也沒查出來進一步的證據,那香菸也正式是陳耀堂朋友羅明浩的海外親戚提供的。

但陳璐英語書上的那些符號,以及寫寫畫畫中提到的鄧同志,實在是可疑。

國安人員經過專業人士鑑定,說是那些符號好像是一種簡寫符號,只不過都是一些沒什麼意義的內容,什麼道光年間,什麼國外拍賣。

至於鄧同志,根據陳璐痛哭流涕的解釋,說是她只是敬仰偉大的人物,所以忍不住在紙上寫他的名字,又自己胡編亂造了一番,之後又主動扇自己巴掌表示悔過。

國安人員也不可能辦什麼冤假錯案啊,凡事得有證據,大家查來查去,發現這件事實在是可疑,但是又沒確鑿證據,沒辦法,只好放回來了。

但也不是徹底沒事,畢竟這件事實在詭異,所以國安局經過研究,這一家子以後不能出北京城,出了就得上報,至於出國,那更得禁止了。

這麼一來,事情甭管真的假的,反正衚衕裡的大傢伙是信了。

你真清白的,人家能冤枉你,禁止你出北京城了,這就差不多等於定罪了!

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現在看陳耀堂家,那就是——特務。

陳耀堂氣得在家嗷嗷叫,他不明白他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成特務了,他不就抽了一根羅明浩給的煙嗎,那羅明浩怎麼沒事啊?

至於陳璐這裡,更是備受打擊,她最近琢磨着,任競年一時半會怕是不行了,不如自己想辦法致富,於是她就琢磨佟奶奶的碗,想着先弄個發財路子啊!

她就在英語書上寫了一些關於那個碗的信息,算是自己給自己的回憶,她拿着那書,也是想去琉璃街和人說說這事,順便把這隻碗的來歷都給人說清楚。

至於爲什麼恰好寫在英語書上,因爲她覺得這樣顯得有身份啊!去賣碗,那不得有點檔次?

至於那些鄧同志的寫寫畫畫,不過是她大致推算着改革開放的歷程。

可誰知道就這麼栽了。

她備受打擊,兩輩子都沒遭過這種罪,關鍵是連連失利讓她意識到,這個時代真是不好熬,她日子過得好苦。

這麼一來,也就病了,病得皮包骨頭,喃喃自語,嘴裡說一些胡話,周圍人一看,這下子更是坐實了:她是特務。

顧舜華聽着這消息,心想你可消停消停吧,以後你出門衚衕裡一走,人人都知道你是特務,至於自家孩子,也不用擔心了。

統共這周圍衚衕就幾條街,誰不知道誰,你一個特務想靠我孩子身兒,大家都得提防着。

你敢做什麼,那就是特務害人了,反正國安局那裡管不管的,衚衕裡都得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顧舜華自然就放心了,而這時候,眼看進了五月,再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任競年的時間緊張起來,顧舜華便讓他週末不要總往大柵欄跑了。

任競年卻還是每到了週末就一個來回,不過來了後,也不敢出去玩了,就在家裡學習。

好在兩個孩子都很懂事,他們知道爸爸在學習,爸爸要考大學,所以很少打擾,都是自己去院子裡玩。

這個時候,王新瑞也終於要結婚了。

顧舜華和顧全福提了提,顧全福便叫上了馮保國、順子等三個徒弟,帶着顧舜華一起過去幫着做流水席。

王新瑞家裡條件好,她對象是水利局一個幹部的兒子,條件好,所以這次結婚,搭的喜棚也講究,棚壁上用蘆葦編出來花瓦子縫,乍看就跟花牆,喜棚外頭更是掛滿了用紅布紮成的花,貼上了雙喜字,喜炮噼裡啪啦地響着,老遠就覺得喜慶。

他們甚至還特意從香河請來了吹打樂,據說這香河的吹打藝人還都是北京隆國寺傳過來的,那是正宗吹打樂,當然了價格就比別人貴。

至於席面,自然也是講究,用料都是最好的,比如一般席面,肉的話多用牛肉羊肉,或者乾脆兔子肉,畢竟牛肉羊肉也就五毛錢,兔子肉就更便宜了,可人家王新瑞婆家就用正兒八經豬肉,而且還好幾個肉菜。

有了好料,掌勺也更能下功夫,一行大廚們使出了看家絕活兒,把一個宴席辦得正宗地道,都說這是最近幾年吃到的最好的八大碗了。

王新瑞爸看着滿意,王新瑞婆家也面上有光,人家給大傢伙包了特瓷實的包,以至於後來馮保國說:“這包兒真大,咱心裡都過意不去了。”

馮保國順子幾個徒弟也都是特別喜歡,私底下還偷偷地對顧舜華說:“早有這種跑堂會的活兒叫上我們,這個還是來錢快。”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光靠玉花臺那幾個死工資,總是不夠看,這種外快拿着就舒坦多了,再說也不是那麼辛苦,就這麼一頓宴的事。

顧舜華自然應着,想着回頭尋覓機會再說了。

等大家都差不多散了,顧舜華幾個昔日女知青還都在陪着王新瑞說話,顧舜華特意提起來:“今天這包兒,我幾個師兄都說主家厚道了。”

王新瑞對於今天的酒席也特別滿意,現在聽顧舜華這麼說,更覺得面上有光,當新媳婦的,聽朋友誇婆家大方,誰能不高興,當下笑哈哈地道:“玉花臺的大師傅呢,真是又有裡又有面兒,一般人請都請不到,給個瓷實包兒這不是該的!”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笑起來,開開心心地說東道西,恰好常慧在,自然問起來常慧現在的情況。

自從上次的事後,顧舜華還沒過去雷家,也就不知道情況,這時候見常慧只笑着,卻避而不談,便趕緊說了一個別的話題岔開了。

等離開王新瑞婆家時,常慧特意等了等顧舜華,顧舜華心知肚明,便過去和她一起走。

常慧這才道:“最近他總是過來找我,和我說了一些話,還提到了一些過去的事。”

顧舜華:“那你是怎麼想的?”

常慧嘆了聲:“我這個人,我也知道自己性子彆扭,嘴上說不稀罕,可我們到底一起過了八年!大傢伙也是風裡雨裡走過來的,過去那些事,他隨便一提,我這心裡怎麼也好受不了!”

顧舜華沒吭聲。

常慧:“但是他真來這一出,我又猶豫,畢竟眼跟前太多事了,我又想着到底八年呢,知根知底,這些年他對我也挺好的,說實話,我這幾次相親不順利,除了一些別的原因,也是因爲我心裡挺麻的,就是看到誰都是麻的,沒感覺。”

她的思緒現在明顯有些亂。

顧舜華終於開口:“常慧,如果我是你——”

常慧:“嗯?”

顧舜華:“不要去想過去的八年怎麼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無論你現在是否接受他,都法改變了,如果我們真得已經徹底沒法接受了,爲了八年而搭進去更多的時間,那真是不值當。”

常慧:“那我該想什麼?”

顧舜華:“你先想想你心裡對他有沒有感情,還想和他過嗎?別想那些面子,也別犯倔,就問問自己,還有感情嗎?想明白這個後,再想想你現在有沒有心理準備去應對他的家庭,你覺得你能接受他和你家庭的不同嗎?”

常慧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冰冷倔強,高高在上,我把自己僞裝得很好,其實剛回來北京,他和我談過這些事,但被我幾句話給趕跑了,他可能也以爲我寧折不屈到可以輕易放棄他,多少有些灰心喪氣,甚至挺絕望的?但——”

她垂下眼:“其實並不是,我就是太要強了,面子比裡子重要。”

顧舜華:“常慧,說實話,你這個人性格上確實不完美,雷永泉也有他的缺點,當然了,我也是毛病一籮筐,我們都是普通人,誰也別想着完美,這個世上也沒完美的人,咱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如果能改,就改改,至少別犯倔,什麼事得朝着自己舒坦的方向努力,如果光顧着面子,那就是丟了西瓜撿芝麻了。”

常慧:“經過了這些事,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一些,比如你和任競年,你們當時面臨的困難比我們大多了,當時我和新瑞說起來,都覺得你們辦離婚手續,肯定就是真離婚了,想想挺難受的。可現在,你們兩個人朝着一個方向努力,這不是馬上圓滿了嗎?他家條件那麼好,我也至少自己回來北京了,我們無非就是一個家庭阻礙罷了,無論怎麼看,客觀條件都比你們強多了。他家就那樣,我自己不想辦法去對抗,光憑他自己,最後就是一個內耗,我如果能克服自己的自卑,去和他站在一起,爲了我們的感情努力,至少我們還有八成的勝算。”

顧舜華:“那就是了,我們可是當年墾屯戎邊的熱血青年,咱們剛到內蒙古那會兒,那裡就光禿禿什麼都沒有,可我們不是憑着自己的雙手把一切都改變了嗎?戰天鬥地,我們就無所不能,不就一雷永泉他媽?他鬥心眼,咱們不接這個茬,拿住了雷永泉,拿住這份感情,怪她耍什麼花招!她就算當咱是傻子行吧,那咱們就直接告訴她,對,你兒子就看中我這傻子了!”

她這話說得常慧忍不住笑出聲:“你說得有道理,沒事多教教我。”

顧舜華也笑起來了。

兩個人說着笑着,並肩往前走,這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衚衕角落裡的蛐蛐低低地鳴叫着,夏天的風習習吹來,誰家老爺子已經在院子裡擺開了龍門陣。

常慧走着走着,突然道:“謝謝你,舜華。”

顧舜華:“幹嘛,突然這麼肉麻。”

常慧:“在我都已經絕望放棄的時候,你替我爭取了一個後悔的機會,給了我一個臺階,這臺階,我接了,你說的,我也聽了,雷永泉媽媽,我也不怕了。”

顧舜華聽到這話的時候,便微微一怔。

她便覺得,在那茫茫的夜色中有一絲光亮劃過,劃過了意識的星空,讓她頓悟了一些微妙的機緣。

她側首,看向常慧,她正抿着脣,那樣子有些倔強,卻帶着幹勁。

顧舜華收回目光。

她想,應該是一切就由此改變了吧,這將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軌跡。

***************

這年到了四月底,各路小道消息多,上到國家大事導彈上天了,下到誰家工資待遇提升了,再到誰家單位發了一大摞餅乾,只要你聽,消息就沒完。

那天大雜院裡說特區變成經濟特區了,也就那麼說說,誰也沒當回事,畢竟皇城根下老百姓,每天談的不是蘇聯問題就是國際局勢,再次了也得是北京晚報的抓特務,至於什麼經濟特區,都不值當說,聽聽也就那麼過去了。

可顧舜華卻聽在了耳朵裡,她趕緊去看了看報紙,之後大致想了想。

按照發展進程來說,前兩年三中全會,但是作爲老百姓,她也沒感覺到特別大的變化,去年設了特區,今年又把特區改成了經濟特區,再過兩年,估計就是家庭承包責任制了。

而這兩年裡,北京城也會慢慢發生改變,做小買賣的會越來越多,雖然投機倒把罪依然在,但是凡事只要小心着,也不至於被抓。

顧舜華便有些興奮起來,她覺得自己的清醬肉也能趕上一個好時候了。

算着時間,清醬肉也差不多好了,這天,顧舜華過去百子灣看她的清醬肉。

一過去,就見苗秀梅桌上放着一張電影票。

苗秀梅見她注意到了,拿起來道:“我們單位一個司機給我的,說是想請我看,不過最近我忙,也沒時間,就先算了,誰知道他說已經買了,非塞給我了。”

顧舜華也是沒想到,當下只能道:“那挺好的……”

要知道,這年頭,人分兩種。

一種是開放的,小吊帶穿起來了,燙着頭髮,染着黃毛,露着一個大白膀子跑去歌舞,管它名聲不名聲的,反正我們就這麼混。

另一種則是規規矩矩的保守派,做事小心翼翼的,在意別人的目光看法,對於這種人,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一起看電影逛逛街,基本差不多就算是談對象了。

顧舜華其實知道,最近她哥時常過來走動,每次來了總是有藉口,比如家裡做了什麼你嚐嚐,比如最近天要下雨了你小心點,比如夏天了棒子地裡葉子那麼高,你平時路過小心着。

反正總是有理由就是了。

沒想到,就在這種情況下,嫂子還拿到了別人送的電影票,這真是被人殺一個措手不及。

苗秀梅知道顧舜華看出來這裡面的意思了,咬了咬脣,道:“舜華,我是想着,我也該往前走走步,想想以後的日子,那司機人倒是挺好的。”

顧舜華忙道:“你覺得那位司機同志好,那自然是好,既然覺得好,不妨多接觸接觸,別的你也別多想,這個是正經大事!”

苗秀梅點頭:“嗯,你哥那裡——”

顧舜華:“我哥那裡,你不用搭理,他腦子不太清楚,回頭他要是再來,你直接趕他就行了,別耽誤你的大事!”

苗秀梅嘆了口氣:“你哥也不容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纔能有好日子。”

顧舜華聽着這話,心裡難免多想,但是有些話,也不該是她說的,畢竟如果苗秀梅說的司機同志,聽起來真不錯。

這年頭,司機是好工作,八大員之一呢。

當下她只好道:“這清醬肉差不多了,我看看。”

其實一進屋子,她就聞到了那股清香,明明肉香撲鼻,但卻一點不會膩,不說別的,光憑這香,就足以讓人垂涎了。

走近了看,掛了幾個月的清醬肉,肉皮上的油已經往外滲,油陸續滴下來,下面用大缸和搪瓷盆接着,收起來保存了。

苗秀梅做事細心,這些都給她收得好好的。

顧舜華看着這一掛掛的清醬肉,大致算了算,她其實估過了,三斤半生肉大概出一斤的清醬肉,這麼一來,她一共是一百四十多斤的瘦肉,約莫就是五十斤清醬肉。

生肉的成本,加上各種調料,這樣一斤清醬肉的成本就是十塊錢一斤了。

一斤醃肉是十塊錢的成本。

而普通豬肉的價格,現在哪怕不要票,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一塊錢罷了。

苗秀梅跟着她一起走過來,她知道顧舜華擔心什麼,這些事,顧舜華之前已經和她提過了:“這味道,我怎麼聞都覺得香,我要是有錢,會覺得別管多貴,只要讓我吃上一口就值了,舜華你也不用太擔心,名聲打出去,怎麼就不能賣呢?”

顧舜華卻道:“其實我不擔心是否能掙到錢,只要這次能賣出去,味道好,大家認可,哪怕這次賠錢了,我也覺得,我成功了。”

她現在的成本是十塊錢一斤,最關鍵的是買後腿肉的成本太高了,可問題是,她不買高價肉,誰會給她肉,沒肉怎麼做?

所以第一次,她只能承受這個高價,這次賣出去,哪怕賠一些,大家認可,那以後她可以利用大家的認可來獲得便宜的豬肉,這樣再做的話,成本也許就能降下來了。

不說太低,降到四五塊錢,到時候掙錢也就相對容易了。

苗秀梅聽得一怔,她沒想到顧舜華竟然是這麼想的,她便有些不明白,四五百塊錢的本錢呢,怎麼就一點不怕,萬一賠了,不說任競年那裡,她自己不難受?

她看向顧舜華,這個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妹妹,眼神堅定清明,好像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把握。

這讓她一下子想起之前看的樣板戲,樣板戲裡的李鐵梅。

她和李鐵梅並不像,但是剛纔一晃神的眼神很像,好像這個世上沒什麼好怕的。

顧舜華看出苗秀梅的驚訝,她笑了下:“秀梅姐,回頭可以吃了,給你切一塊,十塊錢一斤的本兒呢,咱如果不自己先嚐嘗,那都對不起守了這幾個月!”

苗秀梅趕緊搖頭:“造孽啊,那是糟蹋東西!”

顧舜華便沒說什麼,她也不是那摳門的人,如果真能做成功,自己人先嚐嘗那都是應該的,不過這些話提前說了,苗秀梅肯定只會拒絕,到時候硬塞就是了。

回來的路上,顧舜華想想這事,還是挺期待的。

單位的內部報紙經過一層層審批後,終於要開始做了,而她寫的那篇文章,據說上面的領導很賞識,是一定會採用的。

牛得水的話裡透出來風聲,還說過幾天五一勞動節,要召開一個飲食公司員工大會,然後進行評獎,據說還會請幾個領導過來一起品評,最後道:“報紙怎麼樣還沒定,不過我打聽着,你應該就是第一名,一輛飛鴿二八自行車,到時候就到手了!”

顧舜華聽了也很高興,自行車太讓人期待了,而且得了獎,豈不是一舉兩得,到時候她這買賣也好做了。

她心裡其實已經有些想法了,回頭清醬肉在職工大會上大放光彩,可以把清醬肉寄在玉花臺,按照玉花臺的名譽來賣,到時候玉花臺既能抽成一部分,又能得名聲。

而她,到時候就等着收錢了。

38.第 38 章18.第 18 章21.第 21 章31.第 31 章13.第 13 章68.第 68 章19.第 19 章40.第 40 章79.第 79 章54.第 54 章(本章修文)60.第 60 章38.第 38 章77.第 77 章81.第 81 章53.第 53 章78.第 78 章61.第 61 章31.第 31 章16.第 16 章24.第 24 章46.第 46 章68.第 68 章65.第 65 章64.第 64 章43.第 43 章9.第 9 章77.第 77 章63.第 63 章15.第 15 章64.第 64 章84.第 84 章25.第 25 章43.第 43 章16.第 16 章11.第 11 章50.第 50 章57.第 57 章48.第 48 章32.第 32 章29.第 29 章20.第 20 章36.第 36 章35.第 35 章74.第 74 章74.第 74 章60.第 60 章73.第 73 章54.第 54 章(本章修文)30.第 30 章54.第 54 章(本章修文)13.第 13 章48.第 48 章19.第 19 章6.第 6 章77.第 77 章13.第 13 章4.第 4 章49.第 49 章11.第 11 章73.第 73 章75.第 75 章43.第 43 章70.第 70 章57.第 57 章49.第 49 章57.第 57 章46.第 46 章38.第 38 章85.第 85 章36.第 36 章68.第 68 章55.第 55 章64.第 64 章22.第 22 章30.第 30 章43.第 43 章58.第 58 章1.第 1 章71.第 71 章59.第 59 章55.第 55 章17.第 17 章74.第 74 章28.第 28 章62.第 62 章5.第 5 章78.第 78 章18.第 18 章75.第 75 章36.第 36 章4.第 4 章11.第 11 章38.第 38 章5.第 5 章55.第 55 章33.第 33 章13.第 13 章65.第 65 章23.第 23 章47.第 47 章
38.第 38 章18.第 18 章21.第 21 章31.第 31 章13.第 13 章68.第 68 章19.第 19 章40.第 40 章79.第 79 章54.第 54 章(本章修文)60.第 60 章38.第 38 章77.第 77 章81.第 81 章53.第 53 章78.第 78 章61.第 61 章31.第 31 章16.第 16 章24.第 24 章46.第 46 章68.第 68 章65.第 65 章64.第 64 章43.第 43 章9.第 9 章77.第 77 章63.第 63 章15.第 15 章64.第 64 章84.第 84 章25.第 25 章43.第 43 章16.第 16 章11.第 11 章50.第 50 章57.第 57 章48.第 48 章32.第 32 章29.第 29 章20.第 20 章36.第 36 章35.第 35 章74.第 74 章74.第 74 章60.第 60 章73.第 73 章54.第 54 章(本章修文)30.第 30 章54.第 54 章(本章修文)13.第 13 章48.第 48 章19.第 19 章6.第 6 章77.第 77 章13.第 13 章4.第 4 章49.第 49 章11.第 11 章73.第 73 章75.第 75 章43.第 43 章70.第 70 章57.第 57 章49.第 49 章57.第 57 章46.第 46 章38.第 38 章85.第 85 章36.第 36 章68.第 68 章55.第 55 章64.第 64 章22.第 22 章30.第 30 章43.第 43 章58.第 58 章1.第 1 章71.第 71 章59.第 59 章55.第 55 章17.第 17 章74.第 74 章28.第 28 章62.第 62 章5.第 5 章78.第 78 章18.第 18 章75.第 75 章36.第 36 章4.第 4 章11.第 11 章38.第 38 章5.第 5 章55.第 55 章33.第 33 章13.第 13 章65.第 65 章23.第 23 章47.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