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警覺,懷裡的人微微一動,她便醒了,望一眼窗外辰光,緊一緊手臂,寧慧已撐起半個身子,又被她圈回了被窩。
秋日凌晨清冷,被窩裡卻是融融暖意,寧慧軟綿綿靠着流景,着實不想動彈,只是黯然道,“秋紅起得早。”
流景懊惱的眉頭蹙成一個疙瘩,“明晚給她下藥。”寧慧莞爾一笑,“這主意倒也不錯。”卻賴在流景身上一動也不動。流景推一推她,陪她起來,服侍她更衣,爲她理順鬢髮,外面已隱隱透出一絲亮光來,擁着她到門口,“去吧。”
外面正在輪崗換哨,誰也沒注意寧慧,她便悠悠閒閒往回走,才下門廊,便見秋紅正一路東張西望走過來,看見她像看見骨頭的狗一樣撒着歡兒奔過來,“公主,你怎麼會在這裡?”
秋紅一嗓子叫的衆人皆看過來,猶自不知,寧慧卻甚是淡定,“起的早了,走一走。”秋紅已瞥見身後悄然闔上的門縫後那一抹身影是流景,當即瞭然地笑起來,“哎喲公主,還跟奴婢打啞謎呢!”她年紀小,似乎什麼都知道,其實未必什麼都知道,只是愛盲目的乍喜乍悲,盲目地爲自己聽到的隻言片語羞紅臉頰。
寧慧本是鎮定,但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丫頭戳穿謊言,即便別人只是聽得一頭霧水,她也難得心虛地臉上發紅,只瞥了一眼,看秋紅把要脫口而出的話嚥了下去才步履輕快,回了屋子。
早飯後啓程,寧慧叫來雷越叮囑,“路上警惕些,此地有我一位故人。”
雷越聽得心頭疑惑叢生,雖然她還沒見識過這位公主行軍打仗上有何了不起,但這故人遍天下的架勢也是叫人鬱悶,先是一個葛素,狂傲不羈,還甚是陰晴不定,他着人摸底,竟也不知她師承何方,家世如何,倒是個名頭不小的江湖流寇。
然後是這個流景,身手不凡,冷冷清清,看起來倒也無害,可這人名字忒也不好,弄得他疑神疑鬼,昨晚琢磨了半宿。
這往西北的路才一半,又來了個故人,似乎也不容小覷,他頭都大了!
但公主吩咐的事,他也只能恭恭敬敬應一個是字。他手下不過百十來人,他也重新排布,探路的探路,斷後的斷後,該四周掠陣警惕的也做了安排,保護車馬的保護車馬,人數雖少,卻也排布地嚴絲合縫,便是飛鳥要闖進來,也會有人射殺。
中途休整後,寧慧叫來雷越,對他的安排甚是滿意,誇了幾句,末了又說她和流景許久不見,有話要說,再說,流景身上有傷,她身上也有,兩人一起還可相互照應,要換一輛大馬車,搭上秋紅,三人同車。
雖說流景是寧慧舊人,但到底身份不同,共乘一車似乎不成體統,況且,這位身手不凡的女子還叫流景,他暗中查探這人來歷,還沒收到確切消息呢,怎能放心叫她和公主同乘一車。
可是怎麼勸諫,他還沒想好,求助地看向秋紅,秋紅沒開口,倒是寧慧道,“秋紅,咱們去後面擠一擠。”
雷越趕忙攔着,“公主且慢,屬下這就去辦。”他一面差人去辦,一面恨恨,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明知自己攔不住她,就去擠小馬車,這要給他爹知道他是這麼當差的,腿也能打斷。
新車寬敞舒適,但啓程不久,秋紅便騎了馬兒趕了上來,迎着他叫了一聲,“雷大哥!”他心情鬱結,只是悶悶問她,“怎麼不去伺候公主?”秋紅臉頰上紅暈一閃,笑嘻嘻道,“公主和姐姐說話呢!我也陪雷大哥說一說話。”
“我與你一個黃毛丫頭能有什麼好說!”雷越有幾分不屑。
秋紅心情好,也不計較,磨着他,“雷大哥,你跟雷將軍上過戰場的,你給我講一講你們打的仗。”
“你一個黃毛丫頭懂什麼打仗!”說罷才覺說錯話,這個丫頭雖小,卻一直跟着寧慧,寧慧隨軍,她便隨軍,就是沒打過仗,任她一個小丫頭在金戈鐵馬裡滾過一遍,也不該如此輕慢她,於是勉爲其難,一路都跟她閒閒東拉西扯。
天晚投宿時秋紅也依依不捨得回了後面馬車,雷越卻愈加鬱悶,他一路和這個小丫頭套話,什麼招都使了,也不知是她真的不知,還是裝傻賣癡,竟也沒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他倒不信了,難道這個流景是地底裡蹦出來的不成?
他兀自跟自己較着勁,手下士卒來報,前方有人行跡可疑,一直在他們前面不遠不近處走着,已經走了一天了。
雷越心裡疑惑,怎還有追蹤人追到前頭去的,但萬事小心爲上,一邊派人前去打探虛實,一邊加強後方巡視,避免被人包抄。人就那麼多,派出兩撥,他決定夜裡親自巡邏。
夜月浩蕩,已是半夜過去,平安無事,雷越在崗哨上困得眼睛都張不開,隱約聽見一聲輕響,睡意朦朧裡似乎看見有人從公主屋裡走了出來,那是誰呢?真是瘦弱!那人穿過半個庭院,推門進了另一個屋子,怎麼半夜還換起屋子來了?莫不是夜遊症……
他抱一抱懷裡的風月冊子,這還是寧慧下令休息那日他逛遍整個街市尋來的,畫工細膩,生動形象,裝裱也甚至精緻,可惜了一路行程匆忙,都來不及看,今夜原想借着月光看上兩頁,可裡面內容是在精緻,他大半本書翻過去,才累極了淺眠,此時有些醒了,重新翻出書來看,只看到一頁,忽然驚醒過來——公主半夜溜進了流景屋裡?
公主半夜溜進了流景屋裡!
他驚得跳起來,驚醒了旁人,都一臉迷茫地望着他,問他,“大人,出了什麼事?!”
“沒……沒事!”不知公主半夜換屋子這算不算是什麼大事,就算是,似乎也不宜宣揚出來,他揚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他兀自苦思,想着怎麼辦,忽而一聲尖嘯劃過衆人耳膜,寧慧屋子的窗棱上已然中了一支羽箭,燃起一片火光來。
雷越原本不甚清醒的腦子被這變故嚇得一下子清明過來,他驚慌一晌,此時已鎮定起來,一指自己小廝,“你,帶人從驛館側門出去,找到人,攻其不備。”那小廝點一點頭,招手帶了幾個人去了。
雷越揚手,“其餘人跟我保護公主!”
說話的功夫,寧慧那屋已燃起熊熊大火,雷越只瞥一眼,“公主侍婢在裡頭,務必救出來!”他安排兩人去救秋紅,徑自帶人直奔流景那屋,衆人雖不明白爲什麼救公主卻救到了流景門口,卻還是訓練有素地跟了上去。
屋外動靜早已驚動寧慧,她一身中衣上罩了件大氅,不倫不類,神色卻極是鎮定,她明眸裡暗掃,眼底一片沉靜的寒光,“人呢?”
“前方探哨報有人形跡可疑,屬下派人去打探虛實了。”雷越躬身,“屬下怕被包圍,還派了人去後方戒備。”
寧慧點一點頭,極快地做了決定,“撤!”她解下大氅擲給雷越,“你穿着,乘馬車出大門,多帶幾人。”
雷越嘴角抽了抽,“是!”驛館裡已是火勢蔓延,他忍不住道,“秋紅困在火海,尚未救出來。”
寧慧只是眉頭一皺,“快撤!各路人馬中挑瘦弱者一人着中衣,散發,分散出去,往後撤。”她緊緊握了一下流景的手,“你放心。”
寧慧混進一隊中,從側門退了出去。流景眉間殺氣重重,拔地而起,屋頂上一掠,已翻過了驛館後牆。
雷越穿着寧慧的大氅,被當做寧慧追了一路,馬車都被射成了刺蝟,天色大亮時他已奔出五十里,後面的人還窮追不捨,他血性上來,棄車登馬,抄着長/槍,回馬殺過去。
他白馬銀鞍,疾如流星,猩紅大氅在風裡翻飛,煞是英武,身後士卒都被他帶動,殺聲震天,打了對方和措手不及。
但對方到底人多,一時便激戰在一處,他縱使武藝高強,竟一時也討不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