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慧和流景在隴州自在遊蕩,只寧慧有時凝眉細思,往外遞出過幾封書信,便再無事,真正是悠閒愜意,一派舒適。
這日兩人結伴,出了城門,在郊外田間慢悠悠走着,忽然身後塵土飛揚,一陣馬蹄急急,奔馳過來,流景只把寧慧往路邊一帶,舉起衣袖爲她擋灰,兩人誰也不注意,任那馬兒飛馳過去,在路邊站着,等塵土落定,才往前走。
誰料兩人才走幾步,便見前面那人又打馬折了回來,流景這才細看,騎在馬上的不是葛素是誰?
葛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等過了寧敬地界,她說明情況便自在逍遙的麼?莫不是路上又出了什麼變故?
流景心頭疑問雖多,面上卻是點水不驚,等葛素走近下了馬,便見葛素曬黑了許多,一雙眼睛倒是寒芒頓現,上上下下把她倆打量了三五遍,才冷冷一笑,“喲,真是神仙眷侶,伉儷情深,怡然自得,悠閒得很吶!”
這話寧慧和流景誰也沒接,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只略帶了幾分疑惑看她。
葛素哼了一聲,“你這公主跑路跑慣了,老子卻要背黑鍋,被人一路押了過來!”她臉色極臭,瞪着面前的罪魁禍首。
流景和寧慧自是不會將這等事放在心上,半點愧疚也無。兩人只是互望,調皮的孩子偷了糖一樣,遞給彼此一個狡獪的眼神,嘴角帶點笑意,是讚賞對方偷糖手段高明的意思。
葛素本是着急,此時倒是咳了一聲,也悠閒起來,“惡人自有惡人磨,你那什麼狗屁長對着老子囂張的很,見了他老爹還不是被狠削一頓!也是死腦子,都不會先偷偷找到你們再去交差,笨死了,一頭扎進他老爹手裡,哈哈,看丟了公主,還不得扒層皮!”
寧慧看一眼流景,眼裡隱有憂色,雷乾是個火爆的脾氣,行伍之人,動起手來打人跟打麥子一樣,不知道心疼的。
流景頓一頓,“我們先去見雷將軍,過後再收拾東西。”她看寧慧點了點頭,便徑自接過葛素手中馬繮,一把將寧慧拉上馬背,雙腿只輕輕一夾,馬兒已飛竄出去,馬蹄急急,揚起一片塵土。
寧慧摟緊了流景的腰,任馬兒狂奔,只往城南軍營而去,卻不多時,就見遠處一隊軍士騎着馬兒揚塵而至,正是雷越,遠遠望見他們,滾鞍下馬,跪倒路旁,神色凌然,“屬下失職,請公主降罪。”
寧慧知他心裡不忿,也不理他,只點一點頭,道:“雷將軍可好?”
“勞公主惦念,家父很好。知屬下怠慢了公主,着屬下來尋。”
寧慧嗯一聲,看着他臉上兩道鞭痕腫起來,半邊臉頰都變了形,便知已是捱了雷乾的捶楚,但傷在外皮,並無大礙,心下稍定,“你隨我進城收拾東西,咱們一道回去。”
“是!”雷越應一聲,派了人回去給父親報信,帶着剩餘的人隨寧慧去客棧收拾細軟。
哪有什麼東西可收拾,不過她們兩個在路上置辦的幾件成衣,也不便攜帶。
寧慧若穿着這桃紅柳綠的衣裳去見雷乾,雷乾不便找她發作,只怕連秋紅都要以伺候不周的罪名給懲治了,可惜那闆闆正正的衣裳都丟在了馬車上,寧慧此時哪裡尋件像樣的衣裳來?只得像流景一樣,青布藍衫,作男子裝扮,看起來瘦弱,但也清俊。
流景幫她理好衣裳要出門,寧慧拉了她一把,兩人重又坐了下來,寧慧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流景要跟着雷乾的事兩人早已商議好,該叮囑的也都叮囑過,何況寧慧也不是囉嗦的人。看起來萬事戒備,但一到軍營處處受限制,與分開無異,總歸意難平。
流景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反握了她的手,“你別擔心,我不怕。”寧慧心想,你自然不怕,可我卻免不了要擔心。只是流景爽然,她也不好太過兒女情長,便放開這一茬,斟酌着道,“此地與安定縣毗鄰,你可要去探望故人?”
流景聽了一怔,繼而搖一搖頭。
她之前的人生是在簡單,她需要認識的除了珪園那幾個人,就是需要截殺滅口的對象,她接觸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最好是在無人覺察她之前就手到擒來,取人性命,她也向來精於此道,因此她見過並仔細觀察過的人,除了寧慧,餘者全死在了她的刀下,她從來沒有什麼故人!
當時辭別薄言,她前途性命未卜,以爲再也不會再見。此時來了西北,相距不遠,她確也時時想起辭別時答應薄言的話,只是不知爲何,總也踟躕着不肯前去。
她從未向寧慧提起這個,不想寧慧此時倒來問她。如今是事態緊迫,她就是想去,似乎也沒有時間再去探望了。
“你若想去,再耽擱一日也無妨。”
“不用。”流景雖不通庶務,卻也明白寧慧在軍中本是難做,逃走一事弄得雷乾不快,無謂再惹別的麻煩。她性子淡薄,不執著於這些人情世故,見不見薄言,都無妨。
“那也好。”寧慧不再提此事,心想,你不想去看他也無妨,反正過不久,你就能見到他。只是這話她也不提,只拉過流景親了一下眉心,“走吧。”
老遠就見兩行士卒站的規規整整,當先站着一人,國字臉上兩道濃眉入鬢,膚色微黑,生相威嚴,叫人生畏。
待馬匹走近了,一人領頭跪了下去,“西北守將、忠武將軍雷乾叩見公主。”雷越等人早已下馬跪了下去,流景眼風極快,順着衆人跪下去。
寧慧翻身下馬,先去扶雷乾,“將軍辛苦。”看雷乾起來,她倒執禮拜了下去,“若論軍中,寧慧是小小參軍,該拜將軍。”慌得雷乾跪下還禮:“公主折煞了老臣。”寧慧倒很謙遜:“將軍該受此禮。”
待衆人都站着了,寧慧又福一福:“慧兒路上調皮,自己先跑了,惹得將軍不快就罷了,更害的雷家哥哥捱打,將軍心裡疼惜兒子,只怕恨死慧兒了。”她也不提君臣之禮,更不論軍中規制,只論起私情來,是個小女兒家跟長輩撒嬌的樣子。
雷乾勇武,寧荼甚是賞識,兩人私交也好,寧荼私下敬以長輩之禮,寧慧此時只得藉着這點交情,想將大事化小。
雷越不敢欺瞞父親,即已將她半路溜走的事捅了出去,他自是失職,憑着雷乾的鐵面無私,自然在劫難逃。只怕連她身邊的人,雷乾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雷乾自稱慚愧,神色甚是羞憤:“公主體恤下情,叫老臣慚愧。不見了公主,老臣六神無主,已上書聖上,懇請派人尋找,公主無事,自然最好,旁的還計較什麼。”
寧慧本想討巧求饒,卻不料雷乾竟將此事上報了朝廷,若是給哥哥知道,護送公主不力,那是掉腦袋的事!
寧慧此時被雷乾打個措手不及,真不知雷乾到底是忠直還是腦子裡少根筋,她毫無防備,被雷乾一招先下手爲強噎地定在當地,但她臉上卻不露半分,只是微微蹙眉,問道:“將軍的信差何時出發的?”
“老臣甫知,便上了摺子。”
寧慧聽他避重就輕,不由有些疑惑,此時牽涉他雷氏一族,不信他竟真能如此愚忠,可看雷乾神色肅穆,眉心緊蹙,確然不像是欺人的樣子,而況雷乾素有忠名,這等事別人幹不出來,換了雷乾就說不定了。
寧慧臉上掛起一絲安撫的神色,聲音柔了幾分,又問一遍,“那是何時?”
“半日之前了。”
“流景,追回來!”
流景應一聲是,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雷乾猶自疑惑,“流景?”他也略略知道流景這個人,略略知道些事情,以爲流景定然長得美豔動人,才能諂媚惑主,混沒把方纔那個清俊的少年跟流景聯繫在一起,但是怎麼那麼巧,竟然也叫流景。
寧慧美眸流轉,眼中哀傷一閃即逝,此事上不提一句。
雷乾不好再問,向兒子投去疑問的目光,卻見兒子跪在地上,神色黯然,失了魂一般,不由得生氣,只是寧慧在,他不好發作,只瞪了一眼。
寧慧卻已平靜,“此事確是慧兒頑劣,但也是爲了躲避寧敬耳目,才使了這金蟬脫殼之計,怪只怪我,沒與雷越商議。”
“公主一路有各府調兵護送,寧敬縱有心,也沒那個本事!雷越是侍衛長,一不爲公主的安全出謀劃策,二來對此計謀一概不知,更見其失職!若公主真出了什麼事端,十個雷越也難負責!”雷乾雖只是眉頭微蹙,但他長相嚴肅,只這一樣,便叫人望而卻步。
“我自有人護送,輕裝簡行,夜半從驛館後門走得,旁人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百十人護衛,此事竟一點也不知,一個個都該死!”
“將軍向來獎懲分明,便責他們一個失職罷了,哥哥那裡實在不必說。慧兒是罪魁,最該受重罰。”寧慧自知這等人前用不得強,只能微垂了頭,輕輕撒嬌,“將軍。”
雷乾哼了一聲道,挑着眉毛瞪着一衆人等,“還不謝過公主?!”
一行人都跪拜叩謝,寧慧叫起,雷乾指着雷越道,“你跪到我營房門口去。”才擁着寧慧往軍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