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眼尖手快, 將靈西軍首領往薄言手裡一塞,便又竄了出去,她似乎已得了戰場的精髓——擒賊先擒王。
離得尚遠時她便收住腳步, 奪過一把長矛, 用盡臂力擲出去, 只聽一聲慘呼, 那將領已應聲倒地, 但這次卻沒有效用,那要衝出包圍的靈西軍勢頭並不見減。
流景毫不氣餒,又擲了幾次, 但僅憑一己之力,哪裡能見效, 不禁有些懊惱。隨即又瞄準幾桿令旗, 隨手撿起的石子擲出去, 令旗倒地片刻,就又有人將它扛起來, 周而復始。
流景不由眉頭緊蹙,頓了一頓,往寧慧那裡看了一眼,她想三面而圍,留出去陳山的路, 好讓靈西軍有處可逃。
可是這時來不及稟報請示, 她手裡還有虎符, 便打定主意先斬後奏, 在傳令官耳邊吩咐一番, 便衝了出去,直奔包圍圈最外面。
她一參與攔截, 便再不留餘力,長刀揮舞,斬殺挑刺,英勇無匹。
鎮安軍看她一馬當先,竟也不甘落後,各個跟着他拼盡全力而戰,靈西軍突圍的勢頭霎時頹了幾分。
只是畢竟戰場不比個人廝殺,流景四面被圍,全力攻擊,防守不及處,已受了好幾處傷,此時也顧不得,她一個人在陣前頂了一大羣人,全力應戰尚可,要脫身而走也可,唯獨不能分神懈怠,漸漸也覺出幾分吃力。
忽然圍着他的人被衝散了幾分,流景偷空一看,卻是薄言也衝到了這邊,他也是江湖人士,手腳靈敏,功夫了得,登時解了自己一時之圍。
兩人並肩壓力頓消,薄言還能得空誇她一句,戰場之上尚懂隨機應變,也算難得。
流景只心裡慶幸自己與寧慧想到了一處去,否則陣令一亂,後患無窮。
他們這邊阻攔激烈,靈西軍被逼的節節後退,漸漸令旗流轉,大部往另一邊而去。卻是看着回靈西無望,轉而投靠陳山的打算。
靈西軍邊戰邊退,除了後捎,餘者已撤退,此時鎮安軍也不再追擊,寧慧令下,將靈西軍後捎團團圍住,降者赦,違者殺。
登時有大半人降了,其中還有千夫長一名。
鎮安軍也不敢休整,只就地更換衣裝,易旗改幟,叫降者帶頭,轉向靈西而去。
寧慧與流景薄言同行,只聞着一陣濃郁的血腥味,黑暗遮掩了真相,也看不清是誰受了傷,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受了傷?”
流景原要否認,頓了一頓又說,“皮外傷,不礙事。”但聽得寧慧呼吸一重,半天沒有做聲。
到靈西城下時天色還未亮,城門緊閉,降者自去叫門,守城者不疑有他,便開了城門,比對令牌,漸次放行。
鎮安軍只求城門大開,此時既混不進去,也不打算混進去,已瞅準時機廝殺起來。
靈西軍大部被派去追擊鎮安軍,城內守軍稀少,又是事起倉促,很快落了下風。不到五鼓,寧慧已帶鎮安軍攻下靈西。
此次行動迅捷,靈西百姓雖與陳山百姓一般被交代過要死守城池,只是不及反應,城池已又回到了新朝手中。
至此將士們才得空拖着疲累的身子回營休整治傷。寧慧等人卻不得閒,一邊安撫百姓不許鬧事,免稅三月之令照行,歸順舊朝之事不予追究。又佈置城防,以防南地軍回援。着人盤點軍需,又派人向秦副將送信。
還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忙——鎮安守軍。
他們在靈西守備府前見到了意想之中意料之外的人——鎮安守軍。
鎮安軍見到首領出現在此處,都有些愣怔,寧慧也是一愣,薄言和流景到底在江湖混跡多年,此時見機極快,兩人幾乎是同時躍到了鎮安守軍身邊,拿住了鎮安守軍命門,叫鎮安守軍口不能言,也不敢亂動。
寧慧臉上已是盈盈笑意,“多虧大人在此策應,我們才能輕易拿下靈西!真是辛苦了大人。”
鎮安守軍此時苦不堪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本是舊朝臣子,已在鎮安待了十幾二十年,手下都升遷了幾許,他卻連挪窩都沒挪動。
王府之亂以來,新朝一度勢如破竹,他在舊朝已混不出頭,倒不如識時務者爲俊傑,降了新朝,或可得點好處。
誰知降了新朝也是不尷不尬,他還是新朝鎮安守軍,半點變化也無。他年歲已不小,旁人能在亂世弄權,他怎生不能!
因此舊朝三皇子率軍圍救西北時,他就動了心思,苦於一直沒有聯絡。
佯攻陳山給了他機會,收到他的密信,靈西首領卻不冷不熱,遞話的人告知他,“首領說了,此非常時期,不能輕信。合謀之事,待陳山一役後再議。”
說是不能輕信,他還是打探到消息,那靈西首領已給陳山通了信,請陳山守衛務必格外盡心。以防佯攻成真。
他當時甚是不以爲然,流景此人來鎮安求援軍時他已接觸過,這個人自己本領不小,說起打仗來,卻也全無智謀經驗,他料想僅憑流景帶領兩千人是不能在陳山得手的,他只等着寧慧這次空跑一趟,便能取信靈西軍,到時也算有功,或可得升遷。
但他萬沒想到流景這個愣頭青,竟然瞎打亂撞,真的燒了靈西軍的軍需儲備!
他自覺已見疑與寧慧,好在寧慧手上只有他一支軍隊,他不怕她一個柔弱女子就能奈何得了他。
但是新朝只怕是呆不下去了,因此寧慧要攻靈西時,他才冒險再次聯絡靈西軍。
誰知寧慧反應如此迅速,不動聲色就擺了他一道。
偷盜令符,這不是造反麼!可是寧王府一支,可不就是造反出身的麼!竊國者侯,他又有什麼話可說。
他酒醒時除了幾個伺候他的親兵,營地已空空如也,惶急之下只能投靠靈西。
可此時在靈西哪裡能討得了好。他遞的消息是鎮安軍要攻打靈西,實則鎮安軍卻直奔陳山而去。兩次傳遞消息有誤,怎能叫信服。
他只得許諾,鎮安軍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看他投靠靈西,定然會追隨而來,那時公主只有死路一條,西北之地,還愁不能收復?
但他錯估了薄言與流景二人,此時他若真敢說出叛出新朝這幾個字來,那橫死地上的靈西軍就是榜樣,他若順着寧慧演下去,寧慧忌諱鎮安軍,纔不敢即刻殺他,他纔有幾日好活。
鎮安軍還是他的鎮安軍,就算不會跟着他反,助他逃走卻是可能的。
他即刻眼神示意,寧慧微微一笑,流景的手便挪開半分,待聽得此人說話還算識時務,幾個人才鬆一口,手心裡全是冷汗。
眼前的危機雖然暫時渡過,可鎮安軍在手裡卻依舊是燙手山芋,他們只能暫時看着鎮安首領,不讓他與親信單獨會見,但此事又能瞞得了幾時?
他們雖得了靈西,卻依舊像是坐着一艘船底有大洞的破船過河,不知何時就船沉人亡了。
寧慧只得安排慶功,宴席上流景緊挨着鎮安守軍,一衆人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鎮安軍中有人察覺出不對勁來,藉着敬酒機會想與首領多聊幾句,可惜流景雖不會參與其中,但那周身的氣場還在,鎮安守軍始終找不着機會,只喝了一肚子酒。
座中還有人只道此次奪靈西佈局巧妙,首領暗中策應着實有功,值得慶賀,也來頻頻敬酒。
待到宴席散時,已是皎月高升,鎮安守軍消息沒遞出半句,卻是醉的不輕,被幾個親兵扛了回去。
寧慧自不會鬆懈,但看守之人都是鎮安軍,一時竟找不到可靠人手。
卷耳自告奮勇,才解了一時之急。
此地沒有雷乾,薄言雖心裡明白,面上總是一副“不癡不聾不做阿家翁”的樣子,寧慧也不避嫌,攜着流景,兩人踏着滿地月色往回走。
寧慧在席上喝了幾盞酒,睏乏之餘依着流景,流景身上幾處傷口被碰到,疼的鑽心,此時也不願意理會,伸手摟着寧慧幾乎不盈一握的腰,覺得她又瘦了些,有些心疼,有些踏實也有些安定。
外面有風,一路走過來涼風一撲,寧慧喝下的酒都上了臉,臉上一片緋紅嬌豔,迷離地眼睛也睜不開,捱到榻上躺了盞茶功夫,卻又忽的翻了起來。
流景正在燭臺下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被她動靜嚇了一跳,手指哆嗦着戳進傷口裡,疼得差點叫出來。
“我怎麼睡了,還沒給你治傷!”流景看她眼眸微閉,幾乎是要摸索着下來,忙過去攔她,“我已包紮好了,不礙事的。”
寧慧終歸不放心,嘟囔着,“我瞧瞧。”伸過手來摩挲着,一隻手臂環在她肩上靠過來,腦袋點了幾點,一歪頭便靠在她肩窩裡,呼吸均勻,又睡了過去。
流景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輕輕將她放在榻上,匆匆處理了幾下傷口,便挨着她睡了下來。
燭光搖曳,照着寧慧,她的臉龐以前總是蒼白,近年來總在外面風吹日曬,雖比別人還白上幾分,卻也不如從前,淡淡紅暈隱在白膩之後透出來,誘人無比。
流景湊過去親了一下,有些情難自禁,但看寧慧睡得很是香甜,她也甚是勞累,幾分酒意相佐,有些睡意昏沉,便只親了親,摟着寧慧,熄滅燈燭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