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副將率軍退入南地城內, 城防巡邏都安排妥帖,清點人數,也是損失慘重。
好在和舊朝相持不下, 三皇子知強攻無益, 反折回去攻取靈西, 南地士卒才得空能歇一歇。
秦副將和薄言兩人卻是勞碌命, 根本無暇歇息。
秦副將爲人謙和, 薄言既歸順了新朝,便把之前的那些狂傲不羈全都收斂了,待人寬和有禮, 兩人倒是相處融洽。
他兩人秉燭商議軍務,皆料定三皇子收整完靈西, 補給軍需, 略事休整, 定然會率軍來攻南地,他們近無援軍, 遠,遠的還等不着,只能憑着手頭的人死守爲上,拖延時間,但望朝廷援軍能早日來。
至於寧慧和流景, 兩人雖心中憂慮, 雖不提一句。
一是寧慧向來是跑路高手, 真要藏起來, 連寧荼都找不到, 這次也未告知他們具體藏身之地,二是他們也知珪園那兩人隨軍入了城, 正在四處搜尋寧慧蹤跡,他們本就兵少將缺,還要對付三皇子軍隊,不宜也不能耗費人手去追捕這等江湖流寇,而況圍攻未必就能拿得下,還是不要招惹爲妙,因此此時對寧慧與流景去向隻字不提。
秦副將只下了一道戒令,說有賊人要刺殺公主,公主喬裝改扮已混跡軍中,那賊人定然會來營中查探,故士卒不得單獨行動,但也不必驚慌。
鎮安軍聽說又是刺殺,累的攤在地上的人氣的都跳了起來,舊朝着實可惡,打仗就是打仗,行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實在是欺負人。
秦副將着力安撫,只說刺客本領高強,但既只爲了公主與流景,應不會硬闖軍營,諸位稍安勿躁,多加小心就是。
這一夜雖知三皇子人馬在靈西,離得尚遠,但秦副將用兵與雷乾可謂同出一轍,兵者詭道,萬事切不可抱僥倖心理,因此他嚴令各營加強戒備。
連戰三日,戰事幾無進展,士卒們都疲乏至極的同時,心裡的氣也歇了一半。薄言爲鼓舞士氣,這一晚親上城牆巡邏,夜裡更是宿在瞭望樓上。
他一夜不得安歇,自然有人陪着他們不能安睡。
那珪園的兩人自進城後失去了寧慧與流景的蹤跡,便馬不停蹄的尋找。南地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挨個兒尋一遍卻也不容易,何況這南地城裡還駐紮了鎮安軍和秦副將所部的兩部人馬。
他們兩人自遭了葛素的毒手,總有些心有餘悸,此時也不敢單獨行動,商議一番,料想寧慧與流景二人肯定混跡在軍營中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他們再是珪園鍛出的利刃,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衝進軍營搜查,若是士卒們一擁而上,他們自然也是應對不及。
這兩人只得等夜幕來時到軍營裡暗中探查。
他們對寧慧不甚熟悉,對流景卻印象深刻,流景瘦高,跟個竹竿一樣,就算他再是喬裝改扮,身形絕不會變,那兩人順着這個線索把軍營翻了個遍,瘦高者不少,但略加試探便知不是流景。
既然不在軍營,便是混跡在百姓中間,可惜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兩人晝夜不休,又經虜戰,又困又乏,還有同伴需要照顧,只得暫回客棧休息。
熬過士卒最睏乏疲累的一夜,這一夜城下安寧祥和,並不見三皇子士卒。
白日秦副將去休息,薄言親自來巡城。他雖無官無職,但在寧慧身邊時寧慧待他甚是恭敬,鎮安軍也在靈西城裡有刺客入侵時見識過他的身手氣度,都對他十分尊崇。
至於秦副將部下,雖對他有幾分懷疑,但秦副將有令,衆人也不敢違拗,對這位先生客客氣氣。
過午之後,士卒們總算輪流都休息了一遍,南地城內雖不見士氣有多高漲,但衆人萎靡之氣也去了不少。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是他們睡得最後一個好覺了。
傍晚時候城外菸塵滾滾,馬蹄陣陣,遠遠望去陣勢恢弘,不用說,是三皇子也休整完畢,帶人來攻城了。
薄言與秦副將嚴陣以待,弓□□矢準備妥當,滾石圓木也都搬上城頭,可是卻只見三皇子軍並不進攻,只在城外不遠處安營紮寨,安置起來。
當下有人進言,趁其營寨未穩,出去劫掠一把,先給個下馬威來。
秦副將和薄言戰在城頭卻齊齊搖頭,秦副將看着那邊士卒井然有序,一座座營帳漸漸豎起來,心裡已有了梗概,當下下令,“傳令諸將士,自此刻起將士卒分爲三班,每一班守城四個時辰,一班守城時,另一班訓練戒備,剩餘一班休息,休息的一班士卒堵上耳朵,只管睡覺,非我將令不得起來。”
士卒雖然疑惑,但還是依照將令傳了下去。
秦副將看着三皇子軍在對面安罷營寨便埋鍋造飯,不急不躁的樣子,與薄言相視苦笑。
暮色四合時底下將士稟告,已經將士分作三班,並帶了三班各自的首領指揮來聽秦副將訓示。
秦副將又交代一遍,令各班人馬依令行事,不得有誤。他與薄言及自己麾下得力助手也排了三班,以備戰事。
果然這一夜二鼓時分,正是更深人靜的時候,南地城外戰鼓喧天,號角嗚咽,分明是三皇子軍趁夜掩襲,聲勢洶洶而來。
南地城頭的守卒與城內巡邏的這一班人迅速集結,秣兵歷馬,準備妥當,而那留作戒備的一班人馬也迅速到位,登上城頭準備防守。
這次輪到薄言休息,秦副將及其助手雖知這次進攻十有八!九是佯攻,但也不敢怠慢,他兩人甲冑加身,登上城頭指揮。
城頭上火把只能照出兩步的距離,兩步外一片漆黑,更遠處便是舊朝軍隊,火把照得士卒手裡的利刃泛出寒光。只聽那邊一聲令下,士卒涌將上來,秦副將待對方離得近了才令放箭,更派一支隊伍出城迎戰。
誰知三皇子軍聲勢浩蕩,來人卻是寥寥,戰不幾時已鳴金收兵。
半夜被鬧起來,南地守軍憋着一肚子火,恨不能衝進對方營地裡廝殺一陣,但秦副將冷靜如初,下令決不可追擊。
這一鬧鬧到了三更,只見遠處三皇子營地裡燭火漸熄,卻是除了巡營的士卒,都跑去睡覺了,恨得南地守軍在城牆上跳腳。
秦副將很是看得開,他知道,以後的日子大概就得這麼過了,雙方相互窺視對方的弱點,只要他敢先打個盹,只要他的人敢先打個盹,南地就難守得住了。
若失了南地,再無援軍,他們這一次西北辛苦打下的城池,就都得葬送了。
可他死守南地又能守多久呢,鎮安軍與他的人兩部合作一處,軍需嚼用頗費,他又能支撐多久?
秦副將愁思滿懷,但他久慣沙場,就算情形不利,也能穩住自己陣腳,他看着在城牆上來來回回踱着方步,尚不安分的士卒,令衆人趁機就地休息,甲衣不解,弓箭滿弦。
黎明前是人最疲乏最容易放鬆警惕的時候,若易地而處,他定然還會在黎明前來一次,這一次不事聲張,悄悄靠近,殺對方個措手不及。
只要這樣一日一日,一夜一夜耗下去,叫對方食不能安穩,睡不能安寢,定然能找到機會下手。
秦副將想到此,唯有苦笑。
五鼓時分守城士卒被鼓聲驚醒,須臾已整裝完畢,待弓弦拉滿才覺出不對,但見對面黑壓壓過來一羣人,卻是點聲也無,這鼓聲卻是從自家城牆上響起的。
秦副將不顧衆人疑惑,一聲令下,滾石圓木,箭雨紛飛,這一場黎明前的廝殺像是一場啞子的搏鬥,無聲而慘烈。
天明時候三皇子再次鳴金收兵,南地守軍換防,守夜的士卒們雖是成功擊退了舊朝軍,人人手裡卻都捏着一把冷汗。
這樣的情形持續兩三日,薄言和秦副將雖神色如常,尚如撐粱之柱般鎮定從容德佈置軍務,但誰都看得出,南地守軍一半以上的人嘴角都熬出了燎泡。
這一夜又該秦副將當值,他爲掩飾睏乏,不知灌下去多少懨懨的茶水,此時站在城頭,只覺身體疲累至極,精神卻異常亢奮,像是把兩者剝離了一般。
對面營帳裡又是黑燈瞎火,似是沉睡,但他不敢掉以輕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只需他眨個眼睛的時候,對方就能來一下狠的。
他正沉思,忽而城頭哨兵驚起,喝問了一聲,“誰!”自有衛兵前去查看,一大羣衛兵即刻趕上來將他團團圍住,秦副將心頭一驚,隨即便敞亮起來,定然是珪園的那兩位,三皇子沉不住氣了。
秦副將目光掃視一週,忽見城頭不遠處一道黑影迅速移近,衛兵們不及反應,他只隱約看得一個極小的東西劃破空氣衝過來,他心念電轉,只在背後略略一拉那衝在前面的衛兵,那枚暗器便不偏不倚地擦着他頸邊飛了過去。
一陣刺痛,秦副將捂着脖子一聲痛呼,栽倒在地,衛兵們七手八腳圍了上來,都去照看秦副將,那條人影便極快地掠過城牆,奔了下去。
衛兵們一時疏忽攔擋不住,但另一條人影竄上城牆時他們箭矢齊發,逼得那人險些從牆頭掉下去,但也只是險些。
士卒們待要搭箭再射,卻被止住了,卻是秦副將,他捂着半邊脖子,令將士們不可與江湖匪類爭鬥,保存實力,守衛南地要緊,而況珪園那兩位出了南地成,他們也可鬆一口氣。
只是憑他們實力還在南地尋不到寧慧,那隻怕寧慧當真不在此處,這兩人夜半遁走,莫不是得了寧慧消息?秦副將手裡捏着一把汗,但也只能平白擔心。
珪園那兩位這幾日也和秦副將一般煎熬,他們晝夜不息,說把南地城翻遍都不爲過,就連勾欄之地都尋了個遍,卻始終不見寧慧與流景蹤影,這兩人如同進了城就消失了一般了無痕跡。
時日拖得越久,情形對他們越不利,而況三皇子更是來了密信,他這般故佈疑陣似乎對新朝軍並無影響,幾日下來每次佯攻新朝軍都準備齊全,不見可趁之機,三皇子不知因何着急,令他二人尋機刺殺秦副將。
若對方全無防備,這等事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他們二人在南地逗留日久,秦副將雖不能耐他們如何,只放任他們搜尋,但他們也不能輕易耐何秦副將。
但三皇子既有令在先,他們又受人廕庇,收人錢財,縱然不願意,也不得不一試。
何況三皇子有信,既然不能在南地尋得流景寧慧,或可上靈西一試,他二人頓時恍然大悟,寧慧果真有幾分賊膽,竟敢藏在靈西,靈西已在舊朝手下,最是危險,卻也最易被他二人忽略。
南地城內早已禁止出入,他們只能藉着夜遁,趁機偷襲,不想竟然這般輕易地得了手,不免有些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