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慕嵐新釀好的醉懷春搬上車,兩人馬不停蹄地往岣嶁山趕,在山腳下就看見了很多其他門派的人剛到這裡在安營紮寨,山下已被圍住,薛晴想要上山頂,被守山的人攔住。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哪門哪派的!”薛晴心中都快急死了,生氣地說,她算是靈禹派的二把手,連上個山都不行麼!
“晴兒,你來的正好,我們正要上山去抓那刺客。”定逆師太都過來說。
“什麼刺客!”薛晴激動地說,繭蝶陪了峒籌那麼久,怎麼能冤枉她是刺客!
“我們都調查清楚了,那人是漠荒來的,我知道她也騙了你,你一時間接受不了。”定逆師太拍着薛晴的手背說。
“二師兄不是她殺的!”薛晴急着向定逆師太解釋說。
“薛師叔怎麼那麼肯定?峒籌前輩被刺殺,兇手一直沒找到,現在我們查出這個一直呆在他身邊的女人是漠荒派來的奸細,還是你和她有更深的交情?”崑崙宮那個身材高挑的年長女弟子孟茵說。
這話裡藏了好幾根鋼針,是想把自己拖到哪盆臭水裡,話中意思好像暗示薛晴是幫兇似的。
“我師叔與繭蝶姑娘相識了不短的時日,突然如此說,她很難接受。”流螢說道。
“我聽說薛師叔和冥域的人頗有交情,不會是想包庇刺客吧?”孟茵說。
孟茵的話讓薛晴很緊張,她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不讓自己有慌張的神情,冷冷地說:“崑崙宮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要亂說。”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聽說閻溟的女寵左胸之上都會有一個墨色的蝴蝶標誌,薛師叔你不會也有一個吧?”孟茵不慌不忙地說。
素問潔白的劍身劃出柔緩的曲線,一瞬間抵住孟茵的脖頸,流螢的臉依然恬靜,眼中卻有殺氣:“我們靈禹爲武林盟東奔西走的時候崑崙宮在忙什麼你不會不清楚吧?如今還敢口出狂言,殺了你,崑崙公主又能有何怨言。”
“流螢,劍收起來,沒關係,”薛晴按下流螢的劍,輕蔑地直視着孟茵說:“給你看看也無妨,你若不甘心還可以說我是閻溟男扮女裝易容出來的。”薛晴說着扯開自己的衣領,白皙的肌膚上紋着一隻古怪的兔子似的東西,人羣一片安靜,喬逸君看了一眼後就將臉轉到一邊不好意思繼續看,停了幾秒,薛晴把領子鬆回去整理好:“孟茵姑娘,我的小蝴蝶呢?”
孟茵臉色不太好:“這是……什麼?”
“我的興趣愛好不用一一向你彙報吧。”
“靈禹派一向門風嚴謹,世代忠良,崑崙宮空口無憑地誣陷實在有失體統。”定逆師太皺着眉頭說。
“是,我們失禮了,薛師叔,對不住。”孟茵賠禮道。
薛晴瞪了她一眼,還是拿出氣度說:“沒事,既然是誤會說清就好,別再往我身上安別的罪名就好。”
“此事就此打住,別忘了我們來這裡是爲了更重要的事,去帶領各自的弟子吧,我們這就上山去。”定逆師太說道。
這裡只有定逆師太輩分最高,武當派和崑崙宮兩派的掌門都沒到,來的分別是喬逸君和孟茵,定逆師太自然成了領頭的人,其他人都應了聲,各自去召集自己門派的弟子。薛晴偷偷看了一眼山頂,現在的情形不容許她再多說什麼,中原與漠荒的仇恨比想象中還強烈,只繭蝶出自漠荒這一個證據就足以讓人相信她就是刺客,誰也無法解釋一個漠荒少女爲什麼呆在中原領袖身邊那麼久,也許是她的美貌可以蠱惑一個人,但她瞞不了世上所有人,站在這裡的人都以爲自己看穿了一切,要爲峒籌向漠荒的妖女討債。
薛晴不能說出峒籌是病死的,那樣會讓靈禹派在江湖再無信譽,失去天下人對靈禹的信任,她要牢牢握住主宰武林盟的機會,她不能讓峒籌的努力付諸東流,她不能說,她不能說。
薛晴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比她的手涼一些,比她的手大一些,薛晴擡起頭,對上流螢的目光,流螢深切地眼神似乎在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在面對的,她還有可以依靠的人。薛晴朝流螢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她不是一個人,握住流螢的手後她真切地感受到這一點。
山下來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人,繭蝶在山頂多少會看到一些,她很清楚這些是什麼人,也很清楚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山上只住了她一個人,當然是爲她而來的。
繭蝶的生活沒有被這羣不速之客打擾,她採了幾朵野花放到峒籌墓前,這個季節的花就只剩下梅花了,漠荒沒有梅花,繭蝶第一次見到這麼堅強的花,大雪之後纔會盛開,在孤寂中傲然而立的模樣就像他一樣。
畫了兩天功夫纔將茅屋裡外打掃乾淨,劈好了這幾日要用的柴,繭蝶正坐在柴堆上休息,傳來吵雜的聲音,一批中原人到了山頂,像狼羣圍堵獵物一樣將下山的去路擋住,繭蝶只安靜地看着他們,然後在人羣中她看見了薛晴和流螢,她看到薛晴焦急的目光,假裝沒看見,峒籌死之前曾與她一起設想過許多他死後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他想過也許有人會發現她的身份,最壞的可能,便是現在這樣,她成爲衆矢之的。
“妖女,是漠荒的魔頭派你來的對不對!”有人厲聲責問,更多的人是吶喊着要把她抓起來拷問。
繭蝶從柴堆上站起來,面對緊張的人羣,從容地走到懸崖邊峒籌經常躺着的大石頭旁,石頭上還有一小塊血跡,是他病發時咳在上面的。
“你們覺得我殺了他?他武功比我高,我怎麼殺他?”繭蝶無辜地問。
“前提是他要防備你才行,你是如何辦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問你,你是不是漠荒人?”孟茵銳利的眼神盯着繭蝶。
看到繭蝶被逼迫着盤問,薛晴總想張口,流螢按住她,繭蝶現在就是一灘墨水,誰碰上都是黑的,她要乾乾淨淨地登上盟主之位。
“我是漠荒人。”繭蝶坦誠地說。
“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定逆師太嫌惡地說道。
繭蝶摸摸石頭已經乾涸的血跡,口中說着:“原來在你們眼中他是一個會毀於美色的人麼?”身體向側傾去,直直地墜下山崖,這條虛無的罪名總要有人承擔,大家都說是她,她就認了吧,也算是她爲二伯父做的最後一件事。耳畔只餘風聲,確實卸下一切擔子一身輕的感覺,繭蝶笑着,這個世界的是是非非再與她無關,她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真的像一隻蝴蝶一樣,將一切都拋到腦後,娘死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吧,並不怕,因爲知道有人在等她。
山頂的人都沒想到她會直接跳下去,站在懸崖邊向下觀望卻也爲時已晚,山下只有一汪很淺的積水,鐵定活不了了,犯人畏罪自殺,來抓兇手的人們也只好喪氣地下山去。薛晴跪在懸崖邊向下看,懸崖太高,根本看不到崖底,心裡同樣清楚的很,從這裡跳下去,必死無疑。
薛晴對定逆師太說自己要祭拜一下峒籌,等其他門派的人都走後,拉着流螢下山,從山地繞了一圈走到懸崖的崖底,一汪淺水環繞着石壁,水並不清澈,夾雜着溶解不了的鮮紅的血絲,繭蝶就躺在水窪中,骨骼已經摔碎了,一多半身體都是爛的,她生前那麼美,死的時候連臉都摔得變了模樣。
薛晴走到屍體旁,蹲下,咧開嘴止不住嚎哭起來,這算什麼,只是因爲她是漠荒人就洗不開刺殺的罪名,連申辯的機會都不會有,在中原人眼中,漠荒的人命從來算不得人命。她想完成峒籌的遺願,她想實現流螢的夢想,卻不想這條路是用繭蝶的血鋪成的,這樣的路,她還走的下去嗎?
流螢從身後抱住薛晴,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縱然已知她不是那個人,縱然曾心生間隙,在這一刻所有理智都輸給了疼惜,不再執着於心中的迷惑,他只想憑着本能抱住她,他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就只能用體溫告訴她,還有人在她身邊沒走。
突然,薛晴用手在眼睛上蹭來蹭去抹掉眼淚,站起來說:“我們把屍體擡到山頂葬掉,不能放在這裡。”
兩人將繭蝶的屍體擡上山,沒有時間去買棺材,就直接把繭蝶和峒籌同棺而葬,墓碑上也沒添上繭蝶的名字,繭蝶是作爲中原的仇敵死的,給她收屍又會是個污點,就這樣把她和峒籌偷偷埋在一起,別人只知道這裡是英雄峒籌的墓,又有誰能想到這裡埋的其實是兩個人。
“你……還好吧?”流螢問薛晴,如果她哭到昏過去他反而會更放心些。
“有什麼不好的,跳崖的又不是我。”薛晴平靜地說道,看了流螢的眼神又說:“別那麼看我,我沒瘋,崑崙宮冤枉繭蝶,是崑崙宮害死她的!我偏要佔着武林盟的位置,絕不讓他們如願以償!”
“隨便你吧,你想做什麼,我陪你便是。”流螢淡淡地說,一個月前她學會了恨,現在她又學會了報復,他好像在看一張白紙是怎麼染上五顏六色的顏料。
“走,現在就去極樂峰,我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