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清安九年的春寒並不如往年徹骨,上元之後時蜀中已是新芽吐翠,青碧點點映於殘雪之中。梅花尚未凋零,清清冷冷開在枝頭,襯着雪的素白愈發鮮妍明媚,雀鳥踏枝,撲棱飛起時捲起幾瓣深深淺淺的紅。
王青蓋車垂下的厚絨簾被人掀起,一隻孩子的手伸出,接住了被風吹來的道旁落梅,復又手一拋,將花瓣揚起,乘風飛遠。喜鵲停在梅樹枝頭,偏着頭用黑漆漆的眼注視着重重儀衛簇擁着青蓋朱輪車北行而去。蒼穹流雲變幻,遠處的天際有淺淺的烏青,霧濛濛拂開復攏合,天際邊山巒翠黛色。
帝都桑陽之北有山名止仙,並不算巍峨高大,而風光秀美,帝都貴胄多願於此處修莊建園,于山水間偷的浮生閒。
止仙山最好的山頭上有百里高竹疊翠,幽篁蔽日,竹林深處有醴泉,在傳說中這裡是鳳凰所棲之地。冬日的殘雪積於竹葉,三百儀衛走過時,簌簌由高處落下。
這裡自然沒有文首彩羽的鳳凰——卻有人中龍鳳聚於此處,這裡修築着桑陽衛氏的別業,佔地數十頃,臺閣相望掩映於翠竹之中,迴廊跨溪流,院牆憑山石。
謝璵四歲之後便長住於北宮,可身爲衛家外孫的他,依舊可以不受約束的出入宮禁,若他願意,他隨時可以蒞臨宮牆外每一處標着“衛”姓的地方。
謝璵雖常來,可衛家人的禮數依舊不可失,因謝璵皇子宗親的身份,衛家人皆整裝候於莊門之外。衛家三代人,上至衛之銘、衛之鈞、衛之鋒等,下至衛樸、衛樟、衛奵等與謝璵同輩之人,中間則是謝璵諸位舅父姨母,先是向趙王行過禮,謝璵受過禮後,再還以家禮。
繁文縟節之後,入堂內,謝璵立時竄入衛太傅懷中,“外祖——”
衛太傅板着臉推開他,“吵吵嚷嚷,舉止失儀。”
謝璵滿臉委屈的對着一旁的四舅道:"好容易回來一次,外祖竟還是這樣兇."
衛太傅侄兒,族中排行第四的衛時朗朗笑道:"小阿璵這可是爲伯父傷了心了."
"來來來,阿璵上叔祖母這來."年過花甲的姚夫人是衛太傅弟媳,太常之妻,這些年一直是將謝璵當孫兒一樣疼愛的。
“祖母每每看到阿璵,便不要自己的兒孫了呢。”年方十歲的衛奷是謝璵表姊,謝璵三舅的女兒,因與謝璵年歲相仿,平日裡總愛同謝璵爭鬧。
謝璵衝衛奷做了個鬼臉,飛快的爬到姚夫人懷中。
“阿孃你看他!”衛奷生氣的拽了拽臨慶太主的衣袖,而太主摸了摸女兒的頭,笑着對謝璵道:“難得阿璵出宮來這,課業不忙了麼?”
謝璵偷偷覷了眼衛太傅的臉色,發現對方正看着自己,忙飛快答道:“課業繁重,阿璵一刻不敢歇息,只是心中記掛着長輩親者還有諸位弟弟妹妹,故而忙裡偷閒往這來了。”
“越發的會說話了。”謝璵寡居的姨母衛明華不猶笑着戳了下他的額頭。
“字字肺腑,字字肺腑呢!”謝璵腆着臉笑道。
“姨母休要信他。”謝璵表姊衛妍掩着笑拆他臺,“阿璵素來是狡猾的。”
“妍姊姊這麼說可是傷了我的心。”謝璵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而諸位長輩也知道他們小輩間常有口角但不過是鬧着玩罷了,也只在一旁偷笑並不理會。
這時僕婢端上了果品點心,謝璵從姚夫人懷中站起坐到了自己席上,走過衛妍時故意拔下了她頭上的髮釵,而衛妍懵然不覺。一旁看見的人只掩面竊笑,卻並不說出來。
“咦,樸哥似乎比我上回見時膚白了不少。樸哥不是在羽林軍中效力麼,我原以爲樸哥日日操練辛苦,定是黑成炭樣了。”謝璵又轉而打趣自己的大表哥。
衛樸常年軍中沉默寡言已成習性,素來與謝璵關係格外親厚的衛樟忙揶揄笑着接口,“他可是要娶媳婦的人了,若是黑成炭樣豈不被貌美的小娘子嫌惡?所以他一個多月來都沒出門呢!”
衛樸懊惱的瞪了自己堂弟一眼,而謝璵立時起了興趣忙問自己的大舅父,“可是真的?”
衛樸之父司隸校尉衛旪含笑頷首。 ▲ttka n▲c ○
“喲,不知是哪家閨秀啊?”謝璵竄到衛樸席邊,興沖沖戳他的胳膊。
衛樸漲紅了臉不答,而謝璵小舅衛晍憋着笑道:“怕是就連阿樸自己都不知該聘哪家女子呢。衛家這一代長孫將娶妻的消息一放出,司隸校尉府的門檻即被媒妁踏破,帝都公卿家的娘子都等着阿樸送一隻大雁給她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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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是納采之禮中必不可少的,如此樸哥可要打多少隻大雁送人吶。嘖,可真怕桑陽上空的大雁非得因樸哥娶婦而絕跡了不可——”謝璵玩笑道。
“怎會?”謝璵四舅母章氏一面遞了一隻新剝好的果子給他,一面寬慰道:“你樸表哥總不能將所有想嫁他的女子都一塊娶了。”
“就是。”六舅母楚氏朗朗一笑,“誰不知衛家男兒皆是如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哪家士女不思嫁,每每衛家子聘妻,場面便熱鬧的如同天下選妃一般,可終究啊,有幸的女子只能有一個。”言畢她面頰稍稍紅了一下,眼眸中頗有自得的瞥了眼自家夫君。
“那大舅心中可有人選?”謝璵畢竟還小,對嫁娶之事感覺新鮮,故而頗爲上心,“樸哥又有喜歡的女子麼?”
年過十六的衛樸悶悶搖頭,窘迫的神色逗得許多人都不猶偷笑。衛樸之父衛旪倒是神色悠然,“不急於一時,待到阿昉歸來後再定人家。阿昉相人素來極準,若能哪家的娘子能被他稱一聲賢媛淑女,那必定就是能配得上阿樸的女子了。”
阿昉?謝璵對這個名字略有些陌生,不猶擡頭。
“你二舅快回來了。”衛太傅開口,聲音難得的溫柔。
衛太傅口中的二舅是他的獨子衛昉,亦是謝璵母親衛明素唯一同父的弟弟。衛太傅子嗣不盛,唯有一女一子而已。長女早逝,而獨子則一心修道,雲遊列國多年未歸。
謝璵自出生後,就從未見過這個二舅,或許幼時曾見過吧,可衛昉離家的那一年正是清安元年,不滿週歲的謝璵自然不會記得他。
“二舅真的要回來了?”這個本該與他血緣最親近的二舅謝璵反倒覺得最是陌生,於他而言衛昉是個只活在傳聞中,飄渺如仙的人物。故而當他被同輩人喚去庭院玩耍時,他仍是忍不住問自己的三表哥。
“是真的。”衛樟有些不耐煩了,“你耳朵又沒聾,何至於如七旬老叟一樣。”
“衛家長孫將成婚,二舅無論如何都該回來吧。”表姐衛奵若有所思,“雖然二舅據說是一心求昉仙道,可他畢竟還沒去當道士呢,仍在世俗塵緣之中。”
“先別管這個了,反正他也不是現在回來。”只比謝璵大一歲的衛柢湊上前,“現在我們該商量的是——咱們究竟是玩射覆呢?還是玩琢釘戲?”
謝璵扭頭看向衛樟,“樟哥你比我大那麼多,你該記得二舅吧。”
早已爬到梅樹上的衛李扯下一捧花往衛樟身上砸,“他那個記性不好的,哪裡記得什麼二舅!”
“誰說我不記得了!”衛樟氣得往樹上爬要去揍人。
謝璵卻忙拉住他的袍裾,“那你記得什麼?”
衛樟與衛李對視一眼,齊齊撇了個壞笑,“偏不說給你!”
謝璵立時一副喪氣模樣,滿臉鬱卒走到一旁的梨樹邊坐下,連表姊衛奷喚他去玩射覆他都懶得理。
“表兄爲何將爲何將二舅的歸來看得如此之重?”一向最是溫柔解意的表妹衛妥忍不住湊上前問他。
然而他想答案想了很久,卻只能搖頭說不知道。
有些事情是上天註定,有些人事,冥冥間便能感知。那個在謝璵出生後便離開了桑陽城的男子,他的歸來,將在謝璵的一生中都留下不可磨滅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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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射覆、琢釘——古代遊戲名
這裡是作者的瞎bb:傳說中很牛掰很牛掰的衛氏家族衆人終於集體在亮了個相(僞),大家是不是覺得人物很多,是不是覺得完全記不住?——沒關係,反正他們也只是一羣頂着牛掰光環的龍套而已(而且衛家還有很多人連出場都沒有呢我會說?——被pia飛)。不過預告一下,下一章將會有一位新的牛掰的人物出場喲,這位不是龍套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