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九年年中,衛家小字輩的長孫樸迎娶了太史令楚鶴的孫女爲妻。衛家其實不崇鋪張,可衛樸的婚事依舊驚動了滿城的貴胄,風光得讓帝都所有無論已成人婦還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們稱羨。
這門親事據說是由衛樸叔父、太學博士衛昉替侄兒定下的,可那日新婦進門,他也依舊是淡淡的神情,瞧不出什麼歡喜——許多年來他都是這樣的。
其實也有不少人私底下議論紛紛,說這門親事並不般配。說這話的或許是眼紅長舌之人,但這話也的確是實話,楚氏雖也是士族,但論門第貴重不過賀、姚、崔三姓,承沂侯夫人也姓楚,可昔年承沂侯娶婦只是無權無勢宗親續絃而已,現今卻是楚家娘子三書六聘被迎入宅邸,與承沂侯夫人不可共論。
衛家也不是沒有人對此毫無反對,譬如衛樸祖母姚老婦人就以長輩的身份在衛昉面前置疑。
衛昉澹然笑答:“原因有三,其一,娶婦娶賢,而今放眼蕭國已再無哪一世家聲名高於衛氏,阿樸若沒有爲皇家婿的心願,那得一賢妻便足矣楚氏女淑良溫順,可配衛氏長孫;其二,太史令爲承沂侯岳丈,我想與承沂侯攀姻親。”
“承沂侯?”姚老婦人立時蹙眉,“這如何使得,兩家相鬥數年,勢要分個高低,承沂侯那等心高志遠之輩肯因婦人而化干戈爲玉帛?且不說他,我衛氏也不是會輕易低下頭來的!”
“並非是要衛家人低頭,也不是要讓承沂侯顧念妻子而退步。”衛昉說:“是要確保而今的平靜繼續下去。”
“承沂侯擁戴皇帝及諸氏,衛家爲趙王外戚,總有一日會相鬥。”老夫人篤定道,她並非淺薄寡聞的內宅婦人,對於夫婿子孫們在朝堂上的一些事,她也清楚。
“不,不會。”衛昉亦是如她一般的肯定道:“不是不會,是不能。”
“那其三是什麼?”老夫人繼續問。
“其三自然是阿樸的心意了——”衛昉忍不住笑意濃了幾分,“阿樸喜歡那小娘子,我一看便知。”
老夫人亦忍不住笑,鬆弛的面頰擠出揶揄的意味,“二郎你至今未婚,怎的就看出人家少年男女有情或無?”
衛昉笑笑,並不回答。
無論如何婚期終究是安然臨至,謝璵那日自然也是前去湊熱鬧。
那時年紀尚小不知嫁娶之事究竟意義何在,看賓客如雲人來人往愈發覺得索然。往日裡與他交好的幾人中數崔平今、柳禕及表哥衛樟年紀大些,於是他便湊過去,問這幾人,“爲什麼要娶妻呢?”
這幾人互對了下眼神,均是笑意滿藏。崔平今還算規矩,告訴他可以綿延後嗣。
柳禕就不老實了,還沒等得及謝璵問怎麼綿延後嗣,他便匆匆道:“還可以親她。小娘子的臉又香又滑,你想不想試試?”
“少教壞他!”衛樟一拳敲在柳禕後腦,還不忘滿臉正經的跟謝璵說:“阿璵你可別聽他諢話,只有你同你成了親的女子你纔可以親,旁的別亂來啊。”
謝璵鄙夷的撇嘴,“我纔對小娘子們的臉沒興趣呢,又不能吃,幹嘛湊上去親,如犬類一般。”
最後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說得柳禕臉色一陣難看,不猶嚷嚷道:“阿璵你個小孩子懂什麼,小娘子的手都沒摸過吧你!”
“摸小娘子的手很有意思麼?”謝璵翻了下眼白,但終究覺得自己氣勢弱了,尋思着不能因爲年紀小就被這幾人看清,於是直着脖子說,“誰說我沒摸過了。”
“真的?”
“還能有假!”這話他倒是說得底氣十足,教阿惋撫琴時總免不了偶爾的指尖接觸,何況他也不記得有幾次無意被她抓住自己的手了。
“那殿下你可要將那小娘子娶作趙王妃咯。”崔平今掩不住的一臉笑,“不知那娘子是誰呢?”
謝璵語塞了一下,並不願將阿惋供出,好在自家表哥替自己解了圍,“什麼小娘子,八成是他身邊伺候的宮女罷了,無意中摸了兩下也值得拿出來說道。
“聽說殿下身邊可是有不少貌美宮女伺候着,真不知再過幾年殿下還能否如現在這般把持住……”柳禕抹着脣上才蓄的短鬚笑得古怪。
“誒,誰說非要幾年後了。”崔平今推搡了一下柳禕,“近些日子來咱們叫阿璵出去玩,他總推三阻四的,說不定便是——”
“便是什麼!”謝璵雖聽不懂眼前這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說什麼,但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於是下意識張口反駁,“我是新收了個小徒弟——”下半截話卻是生生嚥了下去。
“小徒弟?你小小年紀上哪收徒呀,?”
“你能教什麼?”
“那小徒弟是誰?”
果然問句一個接一個的拋來,可饒是這三人怎麼誘哄勸說,謝璵都只是閉緊了嘴,什麼話也不說,半點口風也不露。他自幼便是固執之人,三人軟磨硬泡半日都沒能問出什麼,也就覺得索然了。
“真是無趣。”衛樟抱怨道:“大哥成親又不是咱們成親,這熱鬧看得也是無味。”
“無味是就該想些有意思的主意來打發無味。”柳禕笑嘻嘻說:“要不咱們像上回在廣德殿扔爆竹那樣,往喜堂裡也丟一些吧。”
“這有什麼意思,上回都玩過了。”崔平今搖頭。
“而且喜堂不比廣德殿外寬敞,堂內皆是帝都貴胄,若是傷到誰了那就不好了。”衛樟雖在幾人中年紀不算最長,卻最是穩重,縱然是跟着胡鬧,都要思慮一下後路。
“你們幾個也是笨,放着最好玩的東西不要,和喜堂裡的那些人較什麼勁。”一直在拷問下緊抿着脣的謝璵忽然開口,“咱們去搶新婦吧。”因爲不通男女事,他語氣自然得如同在對僕役說他要吃什麼用什麼一般。
三個少年怔住。
“你們不是說小娘子的臉又甜又滑麼?爲什麼不去搶一個來嚐嚐?”
“……看看,我說對了吧,這豎子幾年後必定會是個心術不正的。”
“不用幾年了,生來就是壞坯。”
“過幾日我就入宮同宋內傅說一聲,讓她將阿璵身邊服侍的年少宮娥悉數換成閹人,希望可以爲時未晚。”
謝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