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安十六年,上林苑。
謝氏據蜀地稱王多年,終究只是一方帝王,蕭國的上林苑也比不得西漢司馬相如筆下那個巨麗輝煌的上林苑,只是天子圍獵行樂的場所,總不會簡陋,奢華盛大方是皇家氣派,蕭國的上林苑亦覆壓百餘里,築亭臺樓閣成羣,亦有峨峨高山、崴磈葨廆,有川流滾滾、馳波跳沫,有芳菲百種、佳木參差,有百獸奔躍、蛟魚潛淵。
只是皇帝卻沒有乘鏤象、搏豺狼,他來到上林苑也依舊懨懨的縮在宮室百般無聊的看角抵,宮殿外校獵的吶喊與他全然無關。他素來是對萬事萬物都不見喜憎的冷情之人,這些年更是愈發的個性乖戾,是以一旁的黃門雖記得來上林苑之前太妃曾囑咐他們要多勸導皇帝不要總悶在宮中不見陽光,可誰也不敢上前請皇帝去騎馬射獵。
涵昀殿內陪侍的親貴大多也有些懨懨的,角抵其實並無什麼好看的,來上林苑卻只成日裡待在宮殿之內侍奉君王,這未免有些無趣了,只是皇帝既然懶於動彈,自然他們也只得規規矩矩待在涵昀殿。
距涵昀殿不遠處的觀雲樓,卻是熱鬧遠勝天子所在之地,那些陪宴公卿宗室的女眷、僕婢及不少宮女紛紛聚集於此,這裡地勢高,可以遠眺到圍獵場上的風景。倒不是這些女子們對跨馬引弓有什麼興致,而是爲了遠遠見一見蕭國諸位貴公子的颯颯英姿。豆蔻初成的慕春,碧玉華年的思嫁,就連已定下人家的都一面故作矜持一面在觀雲樓上時不時翹首而望。此乃天性,誰不愛他少年好顏色,桑陽城中風.流俊傑無數,如何不引得閨中娘子悄然心動?
圍獵場上的地勢並不開闊,綠蔭茂密,只隱隱約約可見林中走獸慌亂奔逃,十餘匹駿馬靈敏穿行木林之間,偶爾可見各色衣袍一閃而過或是飛箭一瞬而去的影,鳥雀驚飛久久不敢下落,盤旋於碧空雪雲中。
每有一人得以射中獵物時總引得樓上女子欣喜連連,其實誰也看不清馬上諸人的面容,只胡亂指着誰誰誰說誰誰誰家的公子果然了得,誰誰誰家的郎君不負家中盛名,然後再借機評說一番京中年少貴胄,再彼此促狹一笑,各自赧然的攥着帕子微紅了臉,眼睛卻依舊明亮灼灼的往獵場方向悄悄望。
“呀,快看那玄鎧的,那是不是趙王!”有人指着一騎脫出遠超衆人的那個少年,口吻既驚且喜。
“必然是趙王、必然是趙王!”有人認出了趙王,旁邊諸人也紛紛喜得語無倫次,“瞧那衣飾,我隔得老遠便認出那是宗親纔有的呢!”
“可不是,那盔上黑翎、馬上金鞍,除了趙王殿下誰配!”
玄鎧少年這時引弦,放手時利箭呼嘯,一隻麋鹿便應聲而倒。
“好箭法,那定是趙王殿下無疑了!”
“就是就是,放眼帝都,除卻殿下誰有這般能耐!”
一聲聲誇讚怕是這些貴女的父兄平日裡都不聽到,有人不覺迷惑,怯怯問道:“這趙王究竟是何等英才,怎諸位姊妹盡折服於他?”
回答她的是衆人不屑的眼神及頗爲得意的話語。
“這位妹妹是新來帝都的麼?怎麼連趙王殿下的名號都未曾聽說?”
“殿下自然是英才,我等若能爲趙王妃,寧願折壽十年。”
“李家妹妹你還奢求做正妻吶,要我,莫說做王妃,便是做個妾室我都願意折壽二十年吶!”
“姊姊可是隨陰杜氏出身,做妾的話會不會也太……”
“嘁,你懂什麼!殿下容色無雙,若有此夫郎,我願足矣!”
“我曾在除夕宮宴時得以窺見殿下姿容,他那時低眸輕笑,可真是、可真是……潘安衛玠再世也無可比擬!”
“何止吶何止吶,殿下的琴音也是京中一絕,聽說他的師承可是曾一曲驚天的衛博士。”
“殿下才學過人!聽說他曾在太學講經中駁倒羣儒諸生!”
“也聽說他曾在御前起興作賦,辭章華美如珠玉!”
“你們都忘了前年樑國使者來訪時,他與樑國文臣鬥詩,大獲全勝之時了麼?”
“殿下最值得稱道的,可還是弓馬呀,尋常宗親剃面傅粉,行需轎輦,走需人攙,可殿下卻可百步穿楊——方纔那不就是例證麼?”
一干女子說起趙王紛紛顧不得矜持,個個喜得面頰暈紅,平素最溫柔寡言的娘子此刻都能滔滔不絕的說出他的種種事蹟,明眸中含着的眼波半是嬌羞半是期許。
清安十六年春時,趙王璵是帝都閨閣女子心中不約而同的一個夢,那時他正在最好的年華,郎豔獨絕。
觀雲樓上的女兒心思,圍獵場上的男兒尚不得知,聽疾風陣陣耳旁過,自是快意平生。
林中鳥獸慌亂奔逃四散,而京中這些慣於騎獵的世家子極有默契的將它們包圍。飛箭如雨,一路虜獲頗盛。
他們當中有匹黑駿奔馳在前,馬上玄鎧少年更是箭無虛發,大大小小的獵物倒在他箭下,惹得不少人豔羨不已。
其實也不是無人可勝了他去,在場的哪個不是家中良馬精弓無數,又自幼修文習武的?可他們不敢勝了那少年,不是他們弓弦鬆軟也不是馬匹不快,而是他們不敢。
因爲那身着玄鎧的少年,是趙王。
趙王謝璵,蕭國身份最是尊貴的宗親,這年虛歲十六,不涉朝政,可蕭國近乎一半的命脈,都與他有牽涉。
世家公子們平素裡誠然不可一世,可還沒有誰敢在趙王面前傲氣,或許年幼不懂事時曾與兒時的趙王有過打鬧,又或許太學讀書時曾仗着一腔少年之勇與學舍中旁聽的趙王有過口角,又或許曾因趙王頑劣太過胡鬧太過而在背地裡私論,可隨着他們意識到朝政清楚了時局,他們便不會敢輕視看似遊手好閒百無一用的趙王,以至於一場無關緊要的圍獵,他們都要顧忌着謝璵的喜樂。
“快看,有赤狐!”有人低呼。
碧綠叢林間火紅的毛色一閃而過,的確是只赤紅的狐狸。狐狸在上林苑中並不少見,圍獵場上的卻少,主要還是狐狸雖不及虎豹兇悍,也怕爪牙尖銳傷了貴人。但在場都是年輕貴胄,無所畏懼,反倒各個興奮,一揚鞭便追了上去。
狐狸狡猾,一番圍追堵截甚是辛苦,好容易纔將這畜生包圍。
狐狸並不少見,但今日這隻格外漂亮,皮毛當真是火一般的紅,身形矯健,行動輕靈。察覺自己被包圍之後琥珀般的眸子中涌起不安與兇狠,都說困獸猶鬥,包圍圈被小心謹慎的收攏。
趙王在此時搭起了箭,顯然是對這隻狐狸志在必得。
他這一彎弓,旁人便悄悄收了手,風頭可以改日再出,卻不能惹得趙王不快,這世上大多的人無論貴賤都會隨着時光而學會精明圓滑。
可一行人中忽然有一匹馬縱出,馬上的少年身披皮甲,看起來是尋常士子的裝扮,只是頭盔戴的低動作又快,竟無人看清他的樣貌,只見他以迅雷之勢開弓,搶在趙王之前一箭命中了那隻火狐的脖頸。
趙王的箭僵住。
而一時間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僵住,是誰竟有這樣的膽子與趙王爭奪獵物?那何止是不給趙王臉面,簡直是將他們這些世家子弟也都踩在了腳下。
正在旁人驚怒之時,這少年忽然一笑,“樟哥,算上這隻狐狸,今日我打下的獵物可是比你要多了,你服是不服!”
這聲音、這聲音這般耳熟……有些士子覺得不對,不安的疑雲在心頭驟起。
“是,我輸了。”趙王此時也開口,聲音更是不大對勁,原本十五六歲的少年音色沙啞,可此刻他說話時卻聲如珠玉溫潤清朗。接着他一把將頭上壓低的頭盔摘下,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英俊面容。
“衛樟!”有人認出了他,不猶驚喝。
緊接着那少年也將頭盔摘下,翠葉間瀉下幾點金陽,暈染在他秀致的眉眼,模糊了他的容顏,只看得見他眼眸璨璨如星,只看得見他笑意明熠飛揚——可這是謝璵,這纔是謝璵,唯謝璵有這樣的朗朗神采,帶着年少的驕傲肆意,灼灼卻又奪目。
“殿下!”在場所有的公子侍從都傻了眼,原來他們一路都認錯了人,小心奉承的是衛家三郎,反倒是這個他們一直都不大在意的少年,卻纔是真正的趙王。
頓時個個瞠目結舌,詫異、懊惱,卻又無可奈何。趙王有意要看他們鬧笑話,他們總不能找趙王的麻煩,可衛家三郎也不是好惹的,總不能以此爲藉口說他僭越,他是趙王的表兄,誰都知趙王與衛家表兄關係親厚。
“說了,我無需人謙讓,一樣可以贏。”謝璵這話是對着衛樟說的,看也不看旁人,將頭盔一丟,便策馬揚鞭而去。
經過觀雲樓時他仰頭,有眼力好的女子認出了他的臉,不猶驚呼,壓低了聲交頭接耳,“是趙王殿下。”“是趙王殿下!”
而謝璵淺淺莞爾,一雙墨黑的眼眸微微眯起,風姿卓然,容煥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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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作者的瞎bb:終於開始第三捲了,來撒花撒花~這一章其實並沒有什麼內容,我只是讓升級換代的少年版謝璵出來亮了個相買了個臉而已,畢竟男主顏值高高,不賣賣對不起男主。
咳咳,不過放心,接下來就要有內容了,是不是有人覺得這篇文很平淡,是不是有人早就心裡吐槽作者廢話了一大堆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是不是有人嫌棄支線太多主線不明?那麼接下來,第三卷會給你們大刺激的,那些早就埋下的伏筆,那些貌似沒有用的支線,都會一個個引爆,然後,你們或許會懷念那個總刷着無聊粉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