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清軍的西路大軍星夜兼程,趕往哈密馳援。
上一次在烏魯木齊走脫的的準噶爾臺吉色布騰這次又率領本部六千餘人,趁着清軍西路軍主力在巴爾庫爾休整之機,由奇台啓程,連夜翻過烏剋剋嶺,經鏡兒泉、搜濟等卡倫直赴哈密,這幾個卡倫的清軍官兵見準軍來勢洶洶,居然不敢攔擊,龜縮在卡倫裡看着敵人通過了。
準噶爾軍隊圍困並攻打了哈密之後,趕走了城外所有牲畜,而哈密城內的清軍四千餘人早已被色布騰凌厲的攻勢嚇破了膽,壓根就不敢出城追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準噶爾人把牛羊都趕走。準噶爾軍隊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直赴塔爾那沁卡倫,又在那裡掠取了大量牲畜之後,大搖大擺地循原路撤至哈密以西二堡卡倫一帶。
胤禎在西寧大營裡接到清軍連敗數陣、甚至連追擊的膽子都沒有時,惱怒得把軍報都給撕了。錫若因爲惦記着早日回京去分允祥之勞,聽到這樣的消息也不免有些發急。
好在七天以後,西路軍主帥嶽鍾琪所率領的清軍就迎頭截住了正要去烏剋剋嶺山口安營駐紮的準噶爾軍隊。雙方激戰了一晝夜,各有損傷,餘下的準噶爾軍隊仍照原定計劃朝烏剋剋嶺山口進發,並於三日後在那裡安營駐紮。
嶽鍾琪立刻集中兵力封鎖了山口,又利用紅衣大炮等火器,朝準噶爾軍隊發動了猛烈的攻勢。色布騰勉力抵擋了一陣之後,自知不敵清軍的火器兇猛,只得連夜繞過烏剋剋嶺之西的陶賴卡倫,狼狽逃回了奇台,原先掠來的大量駝馬牛羊都被清軍收繳了回去。隨後準噶爾組織的幾次對陶賴、烏剋剋卡倫和哈喇火州城等地的攻擊,都在胤禎和嶽鍾琪的聯手指揮下被一一粉碎。
噶爾丹策零經過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然元氣大傷,再加上清朝方面斷絕了與準部的一切貿易往來,停止從內地輸入茶磚等商品進入準噶爾汗國,並且禁止準噶爾人進藏熬茶朝佛,導致準噶爾國內怨聲載道。噶爾丹策零迫於各方面壓力,只得在年底的時候提出了罷兵請求,並且主動派出使臣到北京和雍正議和。
胤禎和錫若這一趟西征至此,結果可說是差強人意,雖然胤禎堅持認爲噶爾丹策零根本就沒有求和之意,只是希圖通市之利,日後等他緩過勁頭來,多半還要生事,不過錫若還是勸說他跟自己一道回京去。一來他們離家已經有一年多,以胤禎現在這種微妙的地位,的確不宜在軍前“參贊軍務”太久,不然遲早又會讓雍正生起疑忌起來;二來眼下朝中也實在很需要胤禎這個“御弟”回去搭把手,不然那個雍正朝的勞模十三真要活活累死了。
錫若和胤禎一路快馬加鞭,進京的時候已經是早春二月了。兩個人離家多時,回來的時候都很有點小興奮,也顧不上大腿內側都已經因爲連日來的疾馳被磨破了皮,都在咬緊牙關趕路回家。驛道上一路煙塵滾滾,馬蹄得得,馬上的人都是袍服燦爛翎頂輝煌,看起來煞是威風。
等快進城的時候,錫若老遠就眼尖地瞥見四阿哥弘曆正領着一羣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守候在城門口,連忙朝悶頭趕路的胤禎喊了一聲,示意他放緩馬速之後,又揚起下頜指了指前方的龐大陣容。
胤禎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等馳到距離城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下馬改爲步行。他身後的錫若等人也立刻跟着下了馬。
對面的四阿哥弘曆見狀,臉上的笑容越發深刻,急忙朝他們走了過來說道:“十四叔、十六姑父和各位大人遠來辛苦。弘曆奉皇上旨意,特意率百官和諸王公大臣在此郊迎。等回到宮裡,皇上還另有旨意嘉獎諸位。弘曆先在這兒給十四叔請安了。”說着竟恭恭敬敬地對着胤禎打了一個千下去,他身後的衆人也連忙跟着請下安去。
胤禎把手裡的馬繮交給旁邊的戈什哈,自己又親手扶起了弘曆,挽着他笑道:“四阿哥貴爲皇子,怎可如此多禮?倒教我心裡不安了。”
弘曆仰頭看着胤禎說道:“您是我親叔叔,又是西征的大功臣。弘曆的這個安,請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胤禎有些訝然地看了這個衣飾整潔表情沉着的侄子一眼,片刻之後忽然大笑道:“好,好!”
錫若聽見胤禎的這兩個“好”字,嘴角也勾出了一絲笑容,見弘曆擡眼朝自己望來,便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又欠了欠身子,身後的侍衛早已請下一片安去。
弘曆挽着胤禎一道朝百官走去,周圍的問候道賀之聲不絕於耳。錫若牽着馬繮走在胤禎和弘曆身後,冷不防卻被人拽了一下衣袖,回過頭去看時發覺是自己的大兒子永福,立刻喜得將馬繮往裴吉手裡一拋,又拉住永福的手問道:“家裡都還好?”
永福激動不已地叫了一聲“阿瑪”,半天之後才能接着說道:“都好都好。我本來想同五爺和弘春貝勒一道去勞軍,可皇上說十三爺病了,最近宮裡頭事忙,不讓我走。”
錫若開心地拍了拍永福的後背說道:“沒關係。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永福擡起衣袖擦了擦眼角說道:“得知阿瑪也上陣去廝殺的時候,額娘擔心得幾宿都睡不着覺。後來知道阿瑪在西邊打了大勝仗,她又歡喜得跟個小孩兒似的,做了一大堆的點心送到我們府裡和隔壁的十四王爺府,說是什麼‘勝利果子’,弄得弟弟們都笑話她。”
錫若一聽見永福這話,簡直恨不能一步就跨進西直門的公主府裡,好好地親親和抱抱自己的老婆跟孩子。弘曆回過頭看了錫若一眼,微笑着說道:“我皇阿瑪說姑父一回京,一定等不及回去看十六姑和兩個孩子,所以讓你先回家一趟,不必跟着十四叔一道進宮面聖去了。”
錫若一聽到雍正這道如此善解人意的旨意,倒是有些怔住了。永福在旁邊輕輕地推了他一把,錫若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謝皇上恩典。”又和弘曆等人在路口分了手,自己就領着永福朝公主府飛馳而去。
由於歸家心切,錫若策馬飛奔到西直門大街上的時候,還險些蹬倒了一個算卦攤子。他見那個瘦骨嶙峋的相士被自己驚得臉色煞白,儘管心急如火,還是跳下馬背朝他匆匆一揖道:“這位先生,我趕着回家,對不住了。沒嚇着您吧?”
那個相士回過神來以後仔細地盯了錫若兩眼,突然一臉驚訝地說道:“我以前是不是給您算過卦?”
錫若莫名其妙地說道:“我不記得見過先生啊。”
那個相士默了默神,方纔恍然大悟地說道:“我知道了,是有人拿您的生辰八字給我算過……似乎是個貴不可言的年輕人。”
錫若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暗忖道莫非這就是弘晝提起過的那個相士?貴不可言的年輕人……弘晝身爲皇子,又是日後的和親王,自然是當得起這幾個字的了。
這時永福卻在一旁催促道:“阿瑪,這個算卦的準是見着您的袍服頂戴,想您誆幾個錢兒呢。交給小廝們打發就是了。”說着就想招手叫長隨過來。
錫若一揮手製止了永福的魯莽舉動,自己又打量着那個相士說道:“那先生對那個‘貴不可言的年輕人’說過什麼話?”
那個相士眼神頗爲鎮定地說道:“您是天降異象,是來平息和化解一段骨肉乾戈的。您的福氣不止在這一世,後邊隔了好遠還有呢。”
錫若心知弘晝遇見的就是此人,連忙拱了拱手說道:“眼下我確實急趕着回家與妻兒團聚。可否請先生過府去一敘?”
相士看了錫若身後的永福一眼,擺擺手說道:“貴府的門檻太高,老朽就不去貿然登臨了,免得令公子以爲老朽要賺額附爺幾個錢兒。”
錫若聽得呵呵一笑道:“年輕人不懂事。先生是真人,不必同他計較。”
那相士拈着鬍鬚微微一笑道:“老朽只有一句話贈給額附爺,說完便收攤。”
錫若好奇地問道:“什麼話?”
那相士含笑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錫若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便大笑道:“小舟不夠痛快!要大船,大大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