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風裡響起她喃喃語聲。
“林芷若,我想,我明白了你。”
來時疾,去時緩。
下了崖的秦心顏勒馬由繮,緩緩而行,忽聽見前方馬蹄聲疾,暴風驟雨般踢踏而起,聽起來,對方似乎有急若星火的事務,不由失笑,自言自語道:“倒像是那傢伙的德行……”
話未說完便見一匹神駿黑馬長馳而來,馬蹄踏破一街寂靜,馬上的人金冠歪斜神色焦急,英朗眉目滿是鬱憤之色,卻不是倒黴的秦無釋,又是誰?
秦心顏愕然看着他,這人在自己身上放了追蹤器麼?
這究竟是怎麼找來的?
“有事嗎?”秦心顏笑問。
“朕軟禁了皇后,另外兩個,下了死牢。”秦無釋道,“你覺得,朕的判決,有無問題?”
“陛下處事英明,心顏佩服,皇后的身上定然是有不少秘密,可以慢慢的挖掘。”秦心顏對他露齒又是一笑,衣袖一甩,霍然揚鞭。
馬立刻如箭射了出去。
秦無釋反應過來立即要追,不想那一吸氣,秦心顏的衣袖裡面傳來的那一股淡淡霧氣,他立即吸盡許多,立時頭一暈,砰嗵一聲倒在地下。
驚呼聲起,那些馬匹不如陛下的坐騎神駿,現在才趕到的侍衛紛紛衝上去去扶起秦無釋,見他昏迷不醒,嚇得六神無主,其中有走過江湖的武林中人出身、學過醫術的侍衛,仔細把了把秦無釋的脈,道:“無妨,陛下只是中了最低級的迷藥,睡一覺或者澆一盆冷水就好。”
侍衛們面面相覷,誰敢澆皇帝一盆冷水,不想活命了麼?
沒辦法,只好把皇帝揹回皇宮睡覺得了。
人羣散盡,街角轉過秦心顏,揚着鞭子無聲大笑,笑着笑着,她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
她怔怔的舉着鞭子,突然忘記了自己爲什麼笑。
身後有人輕輕嘆息,道:“心顏,你若是不想笑,就不要勉強自己。”
秦心顏沒有回頭,站了半晌,身後也是一片沉默,彷彿從來沒有人說過話。
秦心顏突然回身後一靠,那裡一片黑暗,她也從沒有回頭看過身後是什麼,然而就那麼毫無顧忌的靠了過去。
她並沒有栽倒,她靠在了那個永遠在身後等待的溫暖的胸膛之中。
秦心顏將頭輕輕擱上他的肩,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閉上眼,喃喃道:“安奇,真好,我就知道你總是在的……”
上官安奇動了動,秦心顏伸手輕輕阻止,道:“別,別動……你別動……借我靠一靠,一下就好……”
上官安奇不動了,卻伸手輕輕從背後攬住了她,低低道:“我總是在你身後,我總願意借肩膀給你依靠,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所以,你不要爲別的人、別的事情傷心難過了。這樣,我會吃味的。”
秦心顏輕輕唏噓,閉目道:“噗嗤,安奇,你其實可以不用
理我,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真的,自私,無恥。”
身後一聲輕笑,隱約感覺到身下胸膛的微微的震動,那裡的那顆心,永遠只爲一個人跳動。
“心顏,你自私,心裡卻裝着全天下的百姓;你無恥,殺的卻從來都是罪惡之人,如果世間倫理道德真的判你爲自私無恥之人,那麼,我願跟隨着你,一起成魔。”
秦心顏緩緩睜眼,長吁一口氣,道:“安奇,我何德何能……”
“心顏,你這種話,說了好多次,但是我也願意不厭其煩的回覆你,你值得。你是我心上的唯一,你是我此生的摯愛。”上官安奇輕輕撫摸着她頭頂的柔滑黑髮,“你累了,猶豫了,是嗎?我能感覺到你的疲憊,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曾和你說過的話?”
秦心顏轉身,看着黑暗中他越發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曾和你說,你若是不想做了,不想忙了,那我們就走吧,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和我一同退隱山林,過那嘯傲煙霞、遠離紅塵的逍遙生活。”上官安奇道。
秦心顏沉默着,偏過臉看着遠處的武陟方向。
“心顏,”上官安奇的語調更慢了,他的每一個字,都彷彿是從心深處擠出來的,“如果,你不想,那你就告訴我,你想要去做的事情,我必以一生相陪。不必去爲了一些生命裡的過客而傷心,你不要因爲林芷若像劉韻亞,而因爲她現在的樣子而傷心愴然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而她,註定不會是劉韻亞,不是嗎?”
他低聲嘆息着,將難得神情茫然的女子輕擁在懷,姿勢珍重得、彷彿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再得的珍寶。
“你說的對。”秦心顏點了點頭。
“心顏,我只是希望你能遠離這些紛擾仇恨,遠離苦痛磨折,不管我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只要你快樂。”上官安奇吻上了她的額頭。
接下來的幾個月,秦心顏都閉門不出,因要照顧病中的爹而推了上朝,連操練秦家軍的任務,也都全權給了劉城昱跟尹夏晟。
上官安奇則一直都守在姚博瑋的牀邊,跟赫子銘雖然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二人皆是一片沉默,不過好在姚博瑋的病,逐漸好轉。
同樣寂寥茫然的,還有萬曆的君主秦無釋,掰手指算着,秦國師已經有三個月多沒有上朝了,議國事的時候,都覺得有些空。
冬,悄無聲息的步了進來,皇宮裡頭的太監們,都已經忙碌着爬梯子、掛燈籠、垂綵緞了。穿着厚棉衣的秦無釋,茫然的看了半響進進出出喜氣洋洋的太監,又看了看裝飾得分外喜慶富盛的皇宮,這才覺醒,好像已經快到新年除夕?
從臘月二十四開始,皇宮就進入了新年的慶祝期,一系列的封印、彩服、祭竈、撣宮、貼桃符、接神、拈香、踩歲……
今日,四更起牀各殿敬香,按說敬完香該去和衆妃共用早膳,但是因爲之前蔣妃和皇后的事,讓秦無釋想起來就
覺得厭惡,楚妃來的時候,也就三言兩語的給打發得了。上書房已經封印,衆輔政大臣都放假回家團年了,也沒什麼事可做,從四更到午時七八個時辰,皇帝大人就盡用來發呆了。
午後的日光緩緩轉過皇宮,將一方紅緞的豔光照進一代年輕帝王茫然的眼眸,他才闃然一醒。
今天是除夕啊!
新年啊!
萬家團聚的好日子啊!
難道,朕還要和以前那麼多年一般,一個人待在,和明月作伴,對影子敬酒,一個人醉倒在牆角,再於大年初一的金鼓聲茫然醒來麼?
其實,以爲也是這樣,年年這般,並無異樣。
今年,已經貴爲一國之君,難道也要在這喝冷酒,別的人,哪怕只是萬曆的平民,都是男人抱着兒子,女人在旁邊收拾,一家人圍成一桌,紅燭高燒喜樂融融的過年,朕只能滿腹悽酸的想象,別人的熱鬧歡喜,也只能繞牆而聞?
秦無釋騰的一下跳起來,立即飛馬出宮,一路穿過熱鬧的陽城西街,滿街都是那些全家採年貨、歡歡喜喜想攜着親友回家過年的人們,穿紅着綠,呼妻喚夫,秦無釋縱然快步匆匆,也不自禁的停下了馬,出神的多望了幾眼。
人間天倫,紅塵溫暖,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擁有?
爹不疼、娘早逝,從來都是孤獨一人,也許,永遠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別人幸福罷。
秦無釋在馬上微微出了會神,忽覺得馬身晃動,卻是嬉戲的孩童興高采烈舉着糖葫蘆和鞭炮串兒飛奔過他的馬側,身後跟着連聲呼喚生怕他們跌倒的父母們,父親搶先追上,給兒子拍拍身上的灰,一臉嗔怪裡透着寵溺,母親則絮絮叨叨收拾着那小童不慎散落的玩具,一對平凡夫妻的臉上,洋溢着和樂滿足的笑意。
秦無釋怔怔地看着,雖然這太平年月、物阜民豐的盛世景象,是他在秦心顏的幫助下一手締造出來的,然而,此刻的萬曆大帝卻毫無榮光滿足之感,只覺得深深羨慕。
他怔了半響,突然一躍下馬,在路邊的小攤子上開始買東西,可憐皇帝大人活到如今,要麼就是在習文韜武略、一心復仇崛起,要麼就是在當皇帝,親自去採買這種事情,都是由隨侍去的。今日算是此生從未有過之新體驗,所以,秦無釋在攤子上逛了半天,也就和人家學,人家賣糖葫蘆他也要,人家買撥浪鼓他也拿,人家買鞭炮要千響的,他就要萬響的,惹得攤主惡形惡狀的白了他一眼罵:“哪來的傻帽兒!萬響的鞭炮只有宮制,你有銀子也買不着!”
秦無釋摸了摸鼻子,繼續買東西,想着不如去秦王府蹭飯吃,買點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這回,走到這個地方,卻真的犯了難。
怎麼看,都覺得這些攤子上的東西太過粗劣,配不上獨步天下的秦國師,絹花俗豔,胭脂濃膩,玉釵金環樣式老土,怎麼拿得出手?別說去蹭飯了,估計進去了,見到禮物,也會被扔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