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秦心顏緩緩擡起她手中的劍,一個極其尊敬的起手式,慢慢道:“秦心顏請戰鬼谷門下姚博瑋。”
話畢,劍光已經如明月一般耀起。
姚博瑋亦微微的點了點頭,他的劍勢,如同滿海的粼粼水光,剎那間就到了秦心顏的眼跟前處。
側身斜腰,秦心顏一飄間已經跨越那片海到了對岸,反手一劍行雲流水刺向姚博瑋的背心處。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剎那間連響幾聲,這幾聲裡還有無數相撞的聲音因爲速度過快只凝成一聲,兩人轉瞬間其實已經交手了數十招,這場痛苦且糾結的決戰,兩個人都不想有滋有味的打下去,秦心顏不玩她那沒完沒了的陰詭手段,姚博瑋不用他那舉世無雙的無上真力,兩人就是以快打快的用劍,劍光兔起鶻落,卻根本不想落在對方的身上,總是在不停的擦身而過,不停的將四周柏樹的翠葉齊齊摧毀,再化爲深碧色的雨,紛紛落在素裳白衣之上,白影變成了綠影。
叮!
這已經是第二百招。
秦心顏知道,要是來真的,自己不可能在姚博瑋手下走過二百招的,但是,若一直是現在的這種打法,只怕兩千招,都分不出勝負。
而身後,那個縹緲遙遠的聲音,再沒響起過。
多麼爲難的局,你殺不了我、我殺不了你,卻又必須要打打殺殺……
姚博瑋,既然是你來迎戰,不若,我幫你早點解決了吧。
你是安奇最好的兄弟,也是他格外重視的人,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
我與你之間,如果非要有一個人死,那麼,我寧願是我。
反正,我也見不了安奇。
反正,江山已定,輔臣安在,不管是昭雅,還是無錚,誰登上龍椅,都可保江山無恙。
反正,爹已經大限將至,而娘會兌現她的誓言,隨爹而去。
我,一個人獨活在這世界上,又有什麼意義?
安奇沒死,我已安心。
那麼,讓我……成全你吧。
你承受的,本就太多了……
淡淡一笑,秦心顏在姚博瑋一劍刺向前心時,舞劍霍霍護住命門,做出滴水不漏的防禦,按照慣例,姚博瑋的劍勢,一般都會在最後一步纔會滑開。
姚博瑋的劍光,果然順勢滑了過來。
劍勢將至前心,只差毫釐。
秦心顏突然撤劍,真力一收再一引。
白光一亮,長劍以一往無回的去勢,直奔當胸。
近得已經可以感受到死亡凜冽的寒意。
秦心顏閉目,輕輕微笑。
我來了……
沉冤得雪、心願已了的秦心顏,可下地府轉世輪迴了……
可是,
在這個時候,卻聽得“噝!”的一聲,忽有真力狂涌而來,一拖一拽,拽起秦心顏撒開的手,神奇的將她手中橫撤的劍擡起,向前直豎一衝!
“哧!”
劍鋒入肉的細微聲響。
卻如
巨雷響在秦心顏耳邊。
霍然睜眼,秦心顏震驚的發現自己的劍竟然穿在姚博瑋的左肩琵琶骨內,直穿而過。鮮血狂涌,自她掌中長劍流過,積起,再承載不了的不斷滴落在地,迅速積了一大灘,如血月暈紅鋪開,染盡黑白地面。
秦心顏怔怔看着那由自己擡起,刺入姚博瑋身體的長劍,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染上他的血,殷紅如許,一時只覺滿眼昏亂,到處都是紅斑耀眼,閃動的跳躍着,宛如楓葉片片飄落,遮蔽視線。
她踉蹌退後一步,還沒來得及鬆開長劍,姚博瑋已經對她悽然一笑,慢慢後退,硬生生將自己的身子從劍上抽了出來。
劍鋒摩擦肌骨的吱然之聲,響在寂靜的空氣裡,分外清晰,聽得秦心顏心頭髮冷,只覺得從手指到腳底都如冰徹骨。
而姚博瑋卻已不再看她。
他越過她,撩衣而起,向着身後緩緩跪下。
“師父,此身技藝,終爲鬼谷門所付……弟子,也已經力盡於此。”
一個叩首,重重的落在黑白卵石地面上。
毫無迴應,靜默無聲。
似乎是對那一對懷着滿腔熱血的男女的無奈相拼、對着姚博瑋一人的決然犧牲,完全無動於衷。
姚博瑋卻已不需要鬼谷先生的回答了。
他叩首三次,灑然站起,緩緩回首。
遠山上,夕陽正好,射來無數鑲着金線的絳色霞彩,在羣山層雲間翻騰,如金龍穿行於浩野,立於金光下的男子,於風雲開闔煙波萬頃間慨然回首,雖半身浴血,然眉宇間又現卓然曠朗,凌雲之氣再起,俯仰間馭盡長風。
他朗聲一笑,微微絕巔回聲不斷。
“世間恩仇快意,從此,再與我姚博瑋無關。”
無關無關無關……
一遍遍巨鼓洪鐘般、響在秦心顏耳側,她尚未及回神,姚博瑋已經一振衣袖,從容轉身。
秦心顏怔怔的上前行了一步,想要說什麼,卻最終不知說什麼。
姚博瑋頓了一頓,他的面容有些難看,氣息也有些紊亂,聲音裡透出幾分顫抖,道:“心顏,你剛纔一直不聽我講,但其實,我想說的是對不起。因爲,安奇會經歷生死危機,跟鬼谷一門並無干係,而是,爲了我。當日,在陌西聖壇、歐陽芷若的密室之內,嗯……想必你也已經知曉了幾分,起死回生那個東西,出自歐陽芷若那種人之手,倒確實也能算得上是半個邪物了,先起死,再才能回生,以命換命的原理。”
“只是,還有件事你未必知道,那就是,並不是隨便什麼人的命,都能拿來做藥引的,藍心他縱使習武多年、是這一輩中根骨極佳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修爲卻依舊比不得鬼谷門弟子的。只有鬼谷門弟子中的翹楚,血格特殊,與我能夠完美匹配,李思郝不可能會……總之,只有安奇他是唯一合適的人選。當然,如果安奇他選擇不挺身而出,那死的, 就是我跟藍心兩個人了……”
“……是,是這樣嗎?”幾個字,艱難的從秦心顏的嘴裡擠了出來。就算安奇的事情自
己錯怪了鬼谷一門,但是,李思郝的賬,總歸是要算的,一碼歸一碼。
姚博瑋看着秦心顏的神情變化,仰頭看天,嘆息道:“哎,我不該說出真相的,不然,還能讓你多對我愧疚幾分呢。”
“噗……”秦心顏剛準備說話,她的視線內,卻出現了一個女子。
女子慌慌張張的跑將過去,死死的盯着姚博瑋流血的肩部,形容緊張,似乎在說着什麼。
下一瞬,那女子便緊緊的抱住了姚博瑋。
秦心顏一愣,看清楚那是赫子銘,正不知該做何反應之時,姚博瑋卻突然回身,向她回眸一笑。
那笑容月朗風清,依稀是當初那雪夜初遇、被自己跟婉清醫治好的那個高大威武、有着一頭褐發、一雙美麗的眼睛的男子。
“等等,我還是想問,你會有今日之舉,是爲什麼?”秦心顏看着那愈發觸目驚心的殷紅,終究還是溼了眼眶,想起安奇,想起當日在陌西,百感交集,遂,出口問道。
“這本是我欠安奇的,我還清了。不過,現在,是你秦心顏永遠欠着我了。”
“秦心顏,你還有你需要做的事情,回宮吧,有人正在等你。”姚博瑋說着,不再看秦心顏,轉而對着身側的女子溫柔一吻,用比蜜糖還要甜膩柔情的聲音,徐徐開口說道:“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我今日出於兄弟義氣做這件事兒,還能有意外之喜。”
赫子銘伸手推搡,卻在不小心觸到他的傷口之時面色一變,緊張不已。
“沒事,就你這點勁,還傷不了我。”姚博瑋看着這個自己一生追尋、一生暗戀、一生裡心思盡爲她翻涌、一生裡喜怒哀樂都爲她所控、也就在剛纔才知曉她也已經愛上了自己的女子,“跟我,你確定不後悔?”他微笑,帶着點小小的狡黠和得意。
“姚博瑋,你又來打趣我……”赫子銘看着他,踮起腳尖,將姚博瑋猛地向下一拉,大高個子一個不穩,單膝跪地。
“聽着,姚博瑋,我赫子銘,跟定你了,你不要後悔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大麻煩纔是。不準退貨,不然,我廢了你!”
“遵命,我的公主。”姚博瑋笑,吻上她的手:“我姚博瑋對天發誓,我會用我的一生,用盡我接下來的每一天,好好的去愛你,疼你,呵護你,照顧你,保護你,不再讓你受一絲委屈,不再讓你掉一滴淚。”
赫子銘亦笑,看着他,這個世界上,除了皇叔,就只有這個男人,一直對自己好,真心的對自己好。
……
“回宮吧,有人正在等你。”
秦心顏的腦海裡一直都回蕩着這句話,直到,她一步一個臺階的走下山。
一衆兵將也都紛紛跟着她下山。
只是,她卻在出島之域駐足不前。
詭異的沉默,詭異的靜謐,緩緩的發散開來。
“國師,您,怎麼了?咱們是走是留?”一個將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秦心顏最後一次回看鬼谷山,然後便不再猶豫、一躍上船,揮旗發號施令:“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