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太醫說得委婉,可康熙爺聞言還是動了怒,然他一張臉煞煞白,眼中散了威嚴盡是無措,身子都穩不住跌坐在椅上,可見也是心中有數的。
正是太醫的話做不了僞,康熙爺才如此難以接受,他知道皇瑪瑪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可斷沒想到分別的日子來得這樣快。
他年輕,一日日忙忙碌碌過着,也沒感受到時間的飛快和無情,而今才恍然,他的時間同皇瑪瑪的時間豈能相提並論,每日只點卯似的給皇瑪瑪請安,到底還是孝敬得太少太少。
而今再想孝敬着,日子竟屈指可數了。
康熙爺強忍着悲痛,似還不信尋常照顧皇瑪瑪身子的太醫,即刻差人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喊過來給皇瑪瑪診治,可叫人看遍也不過是這個結果。
如此一折騰,即便太醫沒當衆說了娘娘身子的情況,見此衆人也俱心中有數,不由慼慼然。
屋裡的奴才們同自家主子感情深厚,近二年眼睜睜看着自家主子身子逐漸衰弱卻又無能爲力,個個都有些忍不住淚,同太皇太后娘娘感情好的佟佳氏和玉琭也默默紅了眼睛,下頭的阿哥公主們也都趕到了,挨着個兒的跪在他們烏庫瑪瑪跟前兒,淚汪汪地守着老太太醒來。
凡在屋裡守着太皇太后娘娘的就沒有一個不露出悲痛之色的,唯獨蘇麻剌姑還同往常一般,好似娘娘只是睡着了沒一點兒要緊的,她默默給娘娘仔細淨手淨面,先前倒的突然,娘娘胳膊、手背上還蹭了一塊兒髒,娘娘醒來瞧見還不知怎的嫌棄呢。
想到這兒,蘇納喇姑腦海中已有了娘娘鮮活生動的模樣,是年輕時的樣子,時光荏苒眼下再看,她同娘娘皆是白髮蒼蒼,只剩褶皺的軀殼了。
要說難過,蘇麻剌姑是比康熙爺還難過的,可她同娘娘活到了這般年紀又有什麼看不開的,她們早不懼死亡,只是覺得無限遺憾罷了,臨了還得叫下頭的小輩們難過一場。
“還請皇上、娘娘們,諸位阿哥公主們莫要難過,娘娘早想到有這一天了,之後便是過一日賺一日,當開懷知足纔是,待娘娘醒來多半也不想叫人這樣守着。”
蘇麻剌姑的話康熙爺自是能聽得進去,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住鼻酸,這才細細安排幾句:“是該如此,皇瑪瑪還不知自己病情如何,咱們這樣守在她榻邊便是沒事也有事了,阿哥公主們先各自回去吧,待你們烏庫瑪瑪醒來你們再來請安也不遲。”
“皇貴妃也先帶着後宮女眷回去,只朕自己陪着皇瑪瑪便是,至於之後侍疾之事再議。”
得如此吩咐,衆人這才告退,便是尋常同太皇太后娘娘不親近的,這會子也少不得做出些不捨的樣子來。
佟佳氏和玉琭是真不願回去,然見康熙爺強忍悲痛的樣子,便也不再多言什麼,只說若有需要便差人喚她們,午間她二人親自給娘娘燉了藥膳來,康熙爺都一一應了。
屋裡的人呼啦啦走了個乾淨,除了蘇麻剌姑,旁的奴才們康熙爺也未留,只一清淨下來,康熙爺的情緒就驟然爆發了出來,無聲淚流,攥着皇瑪瑪的手也又冷又顫。
“皇瑪瑪您別丟下孫兒啊,都是孫兒不孝、、、、、”
蘇納喇姑見狀也被激出淚來,上前輕輕攬着康熙爺的肩膀,還像是年紀小些時安撫着他:“好孩子,別自責,你是再孝順不過的了,每每夜深人靜時同娘娘閒聊,娘娘只有心疼你關心你的份兒,沒得道你不好的時候。”
“人終究是有走到頭的時候,娘娘早看開了,有個小病小痛的也不願告訴你們,連累你們操心,若是可以,娘娘還說盼着你們能高高興興送她走,此後也不會再有病痛折磨,過去了還能同雍穆、端獻長公主、純親王幾個相伴,一點兒不會寂寞。”
得此勸慰,康熙爺心中更是痛苦難耐,忍不住在蘇麻剌姑懷中孩子般嚎哭,可又怕哭聲攪了皇瑪瑪歇息,他只得死死咬着牙,眼淚簌簌往下落,一張臉都憋的通紅,只叫人偶聞他喉間壓抑不住的悲慼之聲,更叫人心疼。
被蘇麻剌姑撫着背哄了半晌兒,康熙爺這才勉強剋制住情緒,待淨手淨面後雙眼通紅地坐在太皇太后娘娘跟前兒,也不吃茶也不出聲兒,失魂落魄得緊。
蘇麻剌姑見狀也不知要怎麼勸慰了,只兀自靜悄悄出了門,叫祖孫倆靜靜相處一會兒。
太皇太后娘娘昏睡得甚沉,待午間佟佳氏和玉琭來送藥膳時還沒有要醒的跡象。
康熙爺像是一尊雕像塑在了太皇太后身旁,榻上的老太太也安安靜靜的,連呼吸好似都快沒有了。
見狀佟佳氏和玉琭都不敢出聲兒,只先叫人煨着藥膳以防娘娘要用的時候涼了不好入口,吩咐罷這個便陪着康熙爺一道靜靜的等,直到天色微微暗太皇太后娘娘這才緩緩睜開眼睛,似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皇瑪瑪、皇瑪瑪。”
康熙爺一直握着太皇太后娘娘的手呢,這頭太皇太后娘娘一動他便感覺到了,緊忙半蹲下來湊上前,因這一天下來康熙爺不吃不喝也幾乎沒怎麼動過,他這一蹲膝蓋和肩背的骨頭頓時咔咔作響,叫人聽着就能覺出身子有多難耐僵硬了。
佟佳氏和玉琭也緊忙叫人喚了太醫,一個捧着熱茶一個拿來迎枕,準備隨時伺候着老太太坐起來。
昏睡太久,太皇太后娘娘足足緩了兩刻鐘才覺得清醒了些,這無聲的一段時間也將人都嚇得夠嗆,生怕再出了什麼岔子,娘娘身子本就不好了,若再認不得人了、、、、、且不說旁人,康熙爺定然第一個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好在老太太出了聲兒,看着跟前憔悴的康熙爺喚了聲兒玄燁。
“怎麼在這兒守着呢?今兒個前頭不忙?哀家怎瞧着你這樣憔悴疲累,政務就是再繁忙也該保重着身子纔是,你都這樣大的人了,還得叫哀家每日催着你用膳歇息不成?”
說着,太皇太后娘娘還微微含笑,她壓根兒就不記得自己暈倒的事兒,還當是平常那樣,用罷膳睡了一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