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正院裡迎來了一位客人。靈秀終於等到了她想要等的人。
“主子,菊園那位來了。”靈秀走進福晉的屋子,對已經躺在了牀上的烏拉那拉氏道。
“她?”福晉想了想,還是坐了起來。
外面的正屋裡,水菱一聲淡藍色旗裝,頭上梳着扁方頭,上面零星簪着一點點首飾,透出一絲絲寒酸和落魄。
她坐在以往衆人給福晉請安時的位置上,手裡捧着一杯青花纏枝的瓷杯。剛剛她在自己那間冰冷的屋子裡靜靜默坐了許久,這才趁着夜色濃得看不清人影的時候,偷偷從菊園溜了出來,避開了隔壁雲氏以及門房處的張媽媽。
此刻,福晉的正屋裡,即便沒人,仍舊燒着暖暖的紅籮炭。
“讓紀夫人久等了。”靈秀扶着裝扮一身的福晉走了出來,只見福晉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百菊吐蕊的旗裝,外面還罩着一件月白色的比肩,頭上只簡單梳了一個髮髻,顯然是剛從牀上起來的。
“卑妾給福晉請安,打攪福晉歇息,實在是卑妾的罪過!”水菱連忙放下手裡的茶盞,站起身來,走到福晉的正位跟前,做了一個極盡謙卑的行禮姿勢。
福晉已顯乾枯老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擡手虛扶了一把,道:“快起來吧,聽說你身子好了,可大好了,這麼冷的天,不該出來的。”
“卑妾乃賤軀之身,哪裡能勞動福晉掛心。卑妾皮實得很。”水菱站起來,見福晉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她便道:“卑妾以往還是丫鬟的時候,最擅長推摩,能助精神,去疲勞,不如卑妾伺候福晉?”
靈秀見這水菱果然是個人物,這會子就立刻順着杆子往上爬了。
福晉欣然應允,她以及多年不在後宅裡露面,見水菱如此謙卑,自然高興。不過片刻,水菱已經將福晉伺候得頻頻露出笑顏。
“紀夫人不僅生得冰肌玉容,還會得一手這樣的絕活。王爺不寵幸你,可是沒有道理了。”福晉道。
“卑妾出身卑微,實在不配伺候王爺。”水菱唯唯諾諾地道,她明白自己身份的確夠低賤的,如此要想獲得福晉的暗中相助,必定就要放低姿態。
“你已經是懷過王爺子嗣的人了,如何還說這樣的話。”福晉一副關心四爺子嗣的口氣道,“明日祭掃,你務必打扮一下,王爺若是見你姿容美貌,必定也歡喜。”
水菱心裡一喜,但口上卻說道:“卑妾剛剛大病初癒,側福晉不許卑妾去,怕把病氣過給了旁人呢。”
福晉知道她所言的側福晉,乃是南小院的,便不悅地道:“如今你已經好了,如何再過給別人。她不過是擔心這個,你不必擔心,明日去就是。”
水菱得了福晉的同意,自然心裡高興,便道:“福晉明日可是也要去的。畢竟您纔是四福晉呢。”
福晉目色一閃,斬釘絕鐵地道:“自然,明日本福晉自然要去了。前幾年,本福晉身子不適,都有勞側福晉了,如今也該物歸原主。”
水菱眼裡一片氤氳閃過,柔聲道:“妾身心裡也覺得理該福晉主持這祭掃之禮。”
福晉道:“好了,靈秀,將我櫃子裡那幾匹顏色鮮亮的布拿出來,給紀夫人一道帶回去吧。明日你親自去繡房交代一下,讓他們去菊園給紀夫人量身裁衣,不得耽誤。水菱妹妹,本福晉就不多留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本福晉若是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的。”
“多謝福晉賞賜,不過福晉這些布還是先留在福晉這裡。水菱還沒有建微功,就讓福晉賞賜,實在心有不安。待卑妾給福晉送了一份年禮之後,再賞賜不遲。況且,讓人知道了福晉對卑妾提攜,定會生出許多事情來。所以,卑妾以爲,不要讓人知道卑妾與福晉有任何瓜葛。以後卑妾若是有事,自當如今日這般來跟福晉稟報。”水菱立刻大聲道。
水菱立刻躬身待福晉扶着靈秀的手進了內屋後,這才起身緩緩走出去。
“紀夫人!且慢!”靈秀招呼着小丫鬟伺候福晉寬衣,自己則追了出來。
“靈秀姑姑,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水菱停駐腳步,轉身看見靈秀提着一個燈籠追了上來。
“天太冷,福晉囑咐奴婢將這個拿來。給夫人披上,燈籠您就自己提着。”靈秀另一個手腕上抱着一件黑色的兔毛大氅。
“這個使不得。我乃侍妾,如何能有這樣好的大氅,若是讓人瞧見,必定會生是非了。”水菱雖然冷得很,可是還是很堅持地拒絕了那兔毛的大氅。
待她提着燈籠走遠,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裡後,靈秀便轉身走進去了。
“她走了?”福晉已經躺到了牀上,看着帳頂的團壽紋道。
“嗯,走了。那件大氅還是沒要。奴婢覺得,此人心性比福晉以往扶持過的任何一位都要堅韌。說不定能夠給鈕鈷祿氏虧吃的還真是這個毫不起眼的侍妾。”靈秀道。
“嗯,見了東西,沒要急着上眼色,倒是個沉穩,且耐得住性子的。既然如此,你便偷偷助她。”福晉道。
“是,奴婢會偷偷盯着她的一舉一動。”靈秀道。
福晉擺擺手,便翻了身睡了。靈秀走到燭臺前,吹滅了一隻,單留了一個燭臺後,這才退了出去。
那廂,水菱一個人提着一個燈籠沿着後宅裡的小路往菊園走。她怕碰到熟人,便故意撿了偏僻繞遠的地方走。
夜色已經吞噬了一切,偶然有野鳥名叫的聲音從旁邊陰霾的樹叢裡發出來。可是,水菱似乎毫不害怕,仍舊一步步地往自己那個簡陋的小屋子走去。
雖然很冷,但是她心裡卻已經燃燒起了一團火。她要親手將自己失去的顏面一點點撿回來,她要讓那些嘲笑過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只要能在四爺心裡佔據一點點位置,這後宅裡就沒有容不下她的。水菱想着,在這冰冷的寒夜裡,她的心一路地上堅硬的冰雪一樣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