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在混沌之氣旁邊修煉的時候,當進入闔眼靜心,有兩次次的入定無我狀態甚是神妙。
彼時周遭一片渺渺茫茫,身心皆如流動,仿若是置身一條長河,並不知道這河從何而來,通向何方,也不知道到哪裡纔是盡頭。
她只是本能地游下去,游下去,僅此而已。
幼蕖不知自己修煉到了什麼地步,雖然在靈力和境界的積累上並無明顯增長,但她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到了小有所成的境地,丹田、經脈,乃至神識,都更加精粹純淨。
但是,小有所成的另一面,也意味着瓶頸的到來,再以這種方式持續下去,一段時期內都不會再有較大的進步。
這個階段的修煉,應該是告一段落了。所謂張弛有道,靜極思動,也該換個模式磨鍊自己了。
精神煥然一新,此時她的感受,是心底突然浮現出道典上所言的“玄瑛精粹”“靈華秀瑞”幾個字,從前似懂非懂的“混內相凝”“祥光室明”是什麼境界,她如今感覺似乎有些摸到邊了。
有那一恍惚的功夫,甚至有栩栩然將乘風翼、暖洋洋如御輕霞的飛昇錯覺。
閉眼,再睜開,幼蕖恍若又見到她初次來雙魚潭底時見到的那隻山靈巨目。
再凝神去看,卻是找不到了,只有水波的晃動和光影的折射。
難道是錯覺?
可是——
剛剛不由自主的心神肅穆,分明是面對先賢神靈的敬畏本能。
那麼一瞬間,自己渺小得如同滄海中的一顆小沙粒,在那蒼茫氣息面前,肌膚都寒津津地起了粟粒,每一絲水流掠過身體的感受都如同巨木衝撞,由表及裡,直傳送給心裡去。
當那股感受離體而去時,再看這潭底,每一塊石頭、每一根枯木都有了不同的氣象,紋理寫滿時光,氣韻渾然天成,那石之古奧、木之蕭條,歷歷在目,歷歷在心。
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有生命,又緘默不語。
幼蕖心頭若也有一輪圓月升起。
“圓融相通,行於虛空。無礙清淨,人我皆泯。”
她朗聲吟道,擡手一招,青梗劍飛來。
水流捲起,回光流雪,身影迴旋,腦中無數文字紛至沓來,又隨着劍招遞出而化解於無形,每一劍都似乎在闡釋無窮的領悟。
踏前忽後,刺掃抽撤,身形漸與水流合一,再看不出人在哪裡,劍在何處。
自幼的誦讀、師父的親授、同門的切磋、日常的領會,若許年來所學所悟不知不覺糅合到一起,盡數施展開,才知道,什麼是散炁聚形、義理鉤沉,什麼是泱泱道典、皇皇天心。
心頭的明月變得熾熱,燃燒成太陽,彷彿人生掌控在手。
一劍劈開,斷水截流,潭底分開筆直一條大道,好像全世界都在爲她讓路。
若有人在雙魚潭上空俯瞰,定然驚訝於潭面水景的變化。
平靜的潭面如今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動得旋轉不休,兩隻魚眼早已消失不見,原本黑白分明的雙色水流變得灰茫茫一片,捲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這隻漩渦看似緩慢,卻蘊含着龐大的力量,卷得整片山水氣機動盪,潭邊山石樹木皆被撼動得簌簌震顫。
山間的風都嗚咽起來,從輕柔至狂野,陣陣衝擊着山峰河谷,綿綿不絕如潮汐重重疊疊。
許多人被驚醒,奇怪上清山的天羅罩下向來風輕雲秀,幾時有這樣的狂風大作?
莫非有人結丹?
可是天象不顯。 那就是有弟子突破境界?
可是,不管是哪個境界的小突破,也不至於捲起靈飈啊!
連不曾進入靜修狀態的真人、真君都被驚動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凝暉峰。
那裡有大地繹鏡,若有異常,掌門會知道,也會處置。
凝暉峰一片安靜,大家的心也就平靜下來。
看來不是禍端,也無妖孽異象。
若是哪位同門上悟天道,那也是上清山的福氣。
不要去打擾這位同門,也不要去試圖探尋。總有一天,會有一位同門將驚喜呈現在大家面前。
元覽殿,大地繹鏡前,掌門善施真君盯着鏡面上的那點光亮,拈鬚點頭。
又是雙魚潭,看來,又是上次那位驚動了大地繹鏡的弟子的福緣。
不管他是誰,就讓這孩子自由成長,不要揹負太多目光與壓力,免得他忐忑受驚。
上清山福澤綿綿,纔有英才不斷涌現,要保住這福氣。門人裡藏龍臥虎,身爲掌門,他幸之甚矣!
幼蕖使出最後一劍,青梗劍清鳴一聲,暢快肆意,脫手而去,凌空自飛。
幼蕖這才覺出全身痠軟,幾乎脫力,可是又異常地痛快,那種浸透四肢百骸的美妙體驗,可謂欲仙欲死。
這種莫名的快樂,她相信此後很久都不會再有。
山間的風聲逐漸平息,潭水裡的巨大漩渦也慢慢迴歸平靜。
灰色的水浪在一圈圈的流動裡再度分出黑白二色,兩股水流被無名之力導向本來的方向,霧氣瀰漫平鋪,一黑一白兩個魚眼重現水面。
兩股異色水流如兩尾不知疲倦的魚兒,互接首尾,循環往來,似乎從未停滯。
一切如常。
幼蕖不知外面因她鬧出了多大的動靜,卻也知剛剛興之所至的一圈劍法擾動了整個雙魚潭,水波翻滾,混沌之氣不免外泄,說不定已經引起別人注意。
還好神識透不到潭底,只要沒人下來,就不會有人發現是她在潭底。
緩過勁來,張開青雲障,水波只極輕微地“啵”一下,若小魚兒吐了個泡,誰也看不到,青梗劍已經飛出了雙魚潭。
悄無聲息地回到小竹林,月色正好,叢叢修篁清影拂地,宛若水墨妙筆,拂得人心裡都清淨無塵。
幼蕖長長舒了一口氣,拍拍青梗劍,心滿意足,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幼蕖被鳥鳴喚醒,長長伸了個懶腰,便聽得耳邊有人發笑:
“懶丫頭,終於醒了!”
原來是蘇怡然,正坐在她身邊三尺遠,托腮歪頭,笑嘻嘻地看她,身邊還丟着幾個東倒西歪的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