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頷首道:“先帝還在時,哀家曾來過一趟清涼寺。那個時候,有一個老僧守在菩提樹下,每天撿從樹上掉落的葉子,就像現在這樣。”
瑕月不解地道:“爲什麼要撿菩提葉?”
凌若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聽垂垂老矣的老僧講他的過去,“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輪迴,他守在菩提樹下,撿起每一片菩提葉,足足六十年,只爲在冥冥之中等見他的輪迴。”
“那他等到了嗎?”面對瑕月的詢問,凌若點頭道:“他等到了,六十年的等待,讓他最終遇見了輪迴;哀家希望自己也能有這個幸運,能夠遇見哀家祈盼的輪迴。”
瑕月知道,她所謂的輪迴是指胤禛,當下道:“兒臣相信,皇額娘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凌若未再說什麼,只是往後的每一日,都會來此撿菩提葉,而且絕對不假於他人之手,哪怕有一次得了風寒,手腳無力,也堅持着親手撿起。
瑕月每天都默然看着相同一幕,然心裡卻是一天比一天茫然,凌若的堅持是因爲她與先帝的生死相許的情意,所以哪怕先帝走了,她也依然念念不忘,盼着能夠見到輪迴,能夠在百年之後,與先帝再續情緣。
那她呢,她日復一日的活着是爲了什麼,在天花一事之前,她以爲自己就算沒有親人,至少也還有弘曆;就算自己在弘曆心中遠不及明玉,至少也能佔據一席之地。
但原來不是啊,她在弘曆心中,根本一絲地位也沒有,所有的柔情蜜語,皆如泡沫虛影,經不起考驗。
弘曆說她心腸歹毒不擇手段,但弘曆從來沒有想過,若她沒有這點心腸與手段,根本活不到現在。她所做的一切,不是想要害什麼人,只是想要自保,想要除去有害她之心的人罷了,這一切並不過份。
至於弘曆說她對不起明玉,是,明玉是曾對她好,可也曾懷疑過她,說到底,明玉只是同情弱者,然後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去維護,根本算不得真心,否則也不會受高氏挑撥,意圖害她。
天花一事,明玉纔是大錯之人,可弘曆卻一味的怪她,每每想起當日,就感覺一陣陣心寒。
惘然回首,除了阿羅他們幾個,這世間竟再沒一個真心待她之人,而她的真心,在弘曆眼中,根本什麼都不是,弘曆也從不稀罕。
然,看得再明白再清楚,依然無法扼制對弘曆的思念之情,自來了這五臺山後,經常會想起彼此美好的日子,哪怕只是虛幻的美好,也讓她無可自拔的沉浸其中。
瑕月想得出了神,連身邊多了個人也不知道,直至身上多了一件披風,方纔回過神來,擡頭道:“何時過來的?”
“有一會了,見主子在想事情,便沒有打擾,如今天氣漸寒,此處又是山上,寒意更重,得多穿些衣裳。”
瑕月笑笑道:“本宮沒事,對了,去拿紙筆過來吧。”
聽得這話,阿羅卻是嘆了口氣,“主子,您是不是又在想皇上了?”
瑕月笑容一滯,緩聲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阿羅蹲在她身前,道:“恕奴婢直言,皇上根本不值得主子您想,您又皇上付出了那麼多,皇上又爲您付出過什麼?什麼都沒有,皇上只會傷害您。”
瑕月輕撫着阿羅的臉頰,道:“還有什麼想說的,趁着這一刻,全部都說了吧,你與本宮情同姐妹,無需在意該不該說,”
阿羅輕咬銀牙,道:“若讓奴婢選擇,倒寧願陪主子一直在這清涼寺中住下去,雖然這裡沒有宮中的錦衣玉食,沒有殿宇宮闕,但同樣沒有爾虞我詐,不需要爲了皇上那點涼薄的寵愛算盡機關,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擔心會再被皇上傷害。從潛邸到紫禁城,整整十年,奴婢看着主子受了那麼多的苦與誤會,說實話,奴婢真的怕了您繼續待在皇上身邊,繼續……受傷。”
瑕月沉默許久,道:“本宮明白,但清涼寺充其量只能給本宮一時清靜,而且……本宮真的忘不了皇上,十年時間,他已經銘記到本宮的骨子裡,本宮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去忘記他。”
“爲什麼不可以,您可以把感情放在皇上身上,自然也可以收回。”阿羅理所當然的話語,引來瑕月的輕笑,“傻丫頭,當有朝一日,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明白,愛,一旦付出了,就無法收回。”頓一頓,她又道:“或許……等到本宮與皇貴妃一樣,閉上雙目的時候可以吧。”
一聽這話,阿羅急忙啐道:“主子好端端的提慧賢皇貴妃做什麼,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她這樣短命的人哪裡能與您比。奴婢一想到她那身怪病就覺得渾身發寒,您以後可千萬別提了。”
“你這丫頭,本宮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倒是惹出你這麼許多話來,還不許本宮提及,究竟你是主子還是本宮是主子?”瑕月半開玩笑的說着,並沒有生意之意。
“總之奴婢不喜歡提到她。”阿羅一邊說着一邊皺了皺鼻子,“還有,幸好慧賢皇貴妃生病的時候您不在宮裡,否則說不定皇上又會懷疑您呢。”
阿羅現在對弘曆的印象可說是差到了極處,私底下,從來沒有一句好話。其實不止是她,楊海與知春也是一樣。
瑕月半開玩笑地道:“你啊,主意真是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本宮這個主子之位,指不定真要讓給你做。”
阿羅輕吐舌尖,道:“主子,說來也真奇怪,皇上不是一直不喜歡皇貴妃嗎,怎麼她一生病就封她爲貴妃,緊跟着就是皇貴妃,雖說是追封的,但畢竟是第一位皇貴妃,說封就封了,彷彿……有點輕率。”後面那兩個字她說的極輕,顯然自己也覺得不太適合從她口中說出來。
瑕月輕蹙了眉尖道:“確實是怪了些,按說天花那件事被揭發出來,皇上應該很清楚皇貴妃在其中做了什麼,就算因爲要顧及皇家顏面,要保全皇后,所以將這件事壓了下來,他心中多少也應有所不喜,再加上之前小產的事,怎麼着也不該如此厚待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