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淳重傷未愈,李元昊體恤他征戰有功又重傷在身,特下旨命他在家休養身體,不必日日早朝。某日午後,顯淳一覺醒來,睜眼便瞧見雁影在旁邊低着頭刺繡。初冬時節氣溫有些低,但屋子裡燃了火盆,還是極暖的,雁影只穿了一件藕色夾襖,下身一件同色滾着芙蓉花邊的長裙,衣襟袖口用銀色絲線鑲繡,捻鍼舉手間露出一小節雪白的皓腕。她臉頰被火盆的熱氣薰得微紅,鬢邊垂下一縷散發,長長地羽睫低垂着,象是墨色的蝶翼,擋住了那兩汪水光瀲灩。翹挺的鼻子有若懸膽,脣若紅菱,微微上翹的嘴角總是讓人覺得淺笑彎彎。
他撐着頭打量了她許久,怎奈雁影繡得太投入,竟然沒有覺察到他醒來這麼久。被忽視許久的顯淳終於忍耐不住,覺得那繡架上的竹子及其礙眼,能這樣惹她重視,故意重重的咳了一聲。
“醒了?”雁影聞聲這才擡起頭,衝他露出一彎淺笑。
顯淳輕哼一聲。
“怎麼了?傷口又疼了?”雁影見他面色不虞,以爲他傷疾發作。
“湘妃竹?”他掃了一眼繡架上的繡品。
“你也知道湘妃竹?”雁影詫異。將竹子繡成斑竹,是因爲明秀的啓發,而她更喜歡這斑竹的原因是那個悽美的故事。
“小時候聽明秀講過。”
“哦。你們——很早就認識了?”
“嗯,”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明秀的母親與我阿媽是表姐妹,她小時候跟隨她母親回到部落,我和燕子經常陪着她玩耍。直至我被皇上封爲將軍,賜府邸,住在興慶,就經常見面了。”
“你母親?她不住在這裡麼?”難怪這些日子未曾見過他母親。
“嗯,母親在黑水城,父親是野利氏的族長,長期駐守在黑水,他只偶爾到興慶來與皇上商議事務,昨晚已動身回黑水了。本來燕兒也該跟着一起走的,但是這丫頭死活要留下來,也就只好由着她了,正好也可跟你做個伴兒。”
“她怕你孤單沒人照顧,想留下來陪你吧。”雁影道,又低頭繡了幾針。
“哪裡是爲了我,”顯淳一笑:“她是爲了擺脫我父親的管束,在這裡可以自由自在了。這些日子她在這裡,經常拉着明秀往外跑,一天不見影子也是常有的事,以後你也可以跟她們一起出去看看大夏的風土人情。”
“我……可以出府?”自繡架上擡起的視線裡有點滴的愕然。
顯淳望向她,注視了幾秒,將她臉上的期待神色看得一清二楚,才道:“大夏不比中原,女子是受尊重的。她們可以隨意的外出,不受拘限,但……你若想出門必須得有人跟隨。”以她嬌柔清麗的容貌會引起外面那些男人的覬覦。
她聞言,眸子裡的光芒黯了黯,心下清楚自己與野利燕她們的差別。她的身份比不得野利燕,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件受人擺佈的“禮物”罷了,怎可能進出隨意自由。垂下眼繼續手中的繡活兒不再言語,更不敢期待什麼。
氣氛又悶了下來,兩人之間似乎又拉開了距離,疏離又橫亙在兩人之間。
顯淳自然看到她臉上的神色,卻未有言語,忽地起身,利落地抓了件長衣,拉起她向外走。
“你做什麼?”雁影被他扯得險些碰到繡架,急忙穩住身子問。
“跟我走。”他扭頭回答,臉上看不出表情,眼中有着興奮的光芒,腳下卻不肯停留半分。
“你傷口還未痊癒,這是要去哪兒?有什麼事遣人去做不就好了。”雁影被他拉着走,擔心他身上的傷口,不敢太過用力阻止,只得隨着他邊走邊勸。這兄妹倆人還真是相像呢,都喜歡這樣不由分說的拉着人走。
顯淳不理會她的勸阻,執意拉着她出了院子左拐右繞的來到馬廄。
再見到血焰,雁影禁不住退了一步,那日的驚嚇她還記憶猶新。顯淳感受到她的恐懼,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別怕,有我在,血焰不會發脾氣的。”
“你的傷還沒好……”雁影以爲他要騎馬,擔心他的傷勢,急於打消他的念頭:“你若想活動,我陪你在府裡走走,不要騎馬了吧?”
“又不是腿腳受傷,騎馬還是沒問題的,別把我看到那麼弱。”他單手一撐,縱身躍上馬背,未受傷的手朝她伸過來:“上來。”
望着那雙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再望向馬背上他鼓勵的眼神,雁影遲疑地將手放在他手中。這時宿魯與三名護衛也聞訊跟隨而來。
“將軍要去哪裡?”
“我出去遛馬,你們不必跟隨。”他阻止隨從護衛跟隨,轉頭見雁影還在猶豫,遂探身一把將她撈上馬背,腳下一磕,頓時耳邊風聲簌簌,血焰已揚蹄朝着城外馳去。
落日西傍,橙紅色的夕陽努力地展現它最後燦爛,在天空中渲染出如火晚霞。
顯淳馭馬疾馳,不一會兒便出了城,血焰在郊外更是撒了歡兒的飛奔,她在顯淳懷中,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滿眼的樹木飛速向身後一掠而過,耳畔溫熱的呼吸,背後寬闊的胸膛,腰間的手臂給了她寬心而安全的感覺,即使縱馬飛奔,即使顛簸不穩,可她竟感覺不出一絲害怕。
行至郊外,顯淳勒馬而立,遙指前方。“你看,那一座座如駿馬奔騰一般的山脈便是賀蘭山脈。”雁影順着他的手極目望去,賀蘭山屹立在晴天炎日之下,峰巒重疊,崖谷險峻,巍峨屹立。
“賀蘭山——”她被那巍峨壯觀的氣勢震懾住了,癡癡地眺望着那連綿的山脈。
“相傳上古年代有隻金色的鳳凰,它飛過無數高山大河,來到這裡。在這賀蘭山和黃河之間,她看到一片江南似的平川,便投向平川的懷抱,撲地化爲一座城池,這便是今日的興慶。其實賀蘭山名稱來源於我們党項的祖先,鮮卑賀蘭氏源於古代部落賀蘭部,而鮮卑賀蘭氏人曾居住於此,賀蘭山由此得名。”身後緊貼的胸膛因說話而有些微的震動,陽剛的味道夾雜着體溫透過衣料傳過來,令人莫名的心安。
“這裡是你的故鄉麼?”
他聞言看向西北方。
“不,我的家鄉在黑水城,它因下游的黑水河而得名。雖名爲黑水城,卻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它處在一望無際的大漠之中,卻水草豐沛,成羣的牛羊在草地上漫步吃草;終年常青的胡楊樹茂盛蔥鬱;塊塊農田五穀飄香;人們在那裡耕耘牧獵、繁衍生息…… ”他目光遙遙,神色嚮往,英俊剛毅的面容被夕陽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黃色,柔和了他臉部線條。
隨着他低沉醇和的嗓音,雁影眼前出現了一幅美麗的畫面,晴空如碧,雲白如絮,黃沙漫天接地中,一片綠意盎然躍入眼中,成羣的牛、羊、馬羣點綴着綠毯似的草地,玉帶一樣的黑水河蜿蜒盤繞,聚成美麗的月亮湖,湖水清澈透明,尤其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宛若湖面上水鳥棲息盤旋,勝似仙境。
“那裡一定很美。”她讚歎着,眼神中的嚮往掩飾不住。
“是,黑水是個美麗的地方,景美,人也美。等明年開春後天氣暖和了我們回去。”
雁影聞言愕然偏首:“我們?”
“怎麼這樣的神情?”他見她的樣子微笑起來,笑意柔和了剛硬的臉部線條。“現下不能帶你去,一是因黑水是河西走廓通往漠北的必經之路與交通要道,故成爲各國競相爭搶的邊境要塞。大夏建國後,爲了加強這一地區的管理,以防東面遼國和漠北蒙古的侵入,皇上曾先後調集兩個統軍司去駐守黑水城及整個居延地區,但也經常戰爭不斷。近日又有戰報說契丹在邊境騷擾不斷。二是路途遙遠,要過了這賀蘭山再向西北,穿過大漠纔可到。那裡氣候多變,冬季會很冷,你剛來北方,還不適應這裡多變的氣候,所以還是等天氣暖和了再去的好。”
“我可以去黑水?我可以去看沙漠、牛羊、草地、胡楊樹,還有,還有……美麗的月亮湖?真的嗎?”她既興奮又激動,更是有些難以置信。
“自然是真的。”
“我……可以跟你去黑水城?”她還是不太相信,一雙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語氣小心翼翼,好像如此才能讓自己相信這是真的。
“騙你又不好玩。更何況——”攬她進懷,一雙眼笑睇着她,“醜媳婦早晚是要去拜見婆婆的。”顯淳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了出口,眼中謔意滿滿。落日餘暉在他眼中光華流轉,琥珀色的瞳眸裡燃燒出橙黃色的火焰,更襯得深邃的眸子光燦如星,熠熠閃耀。雁影卻被他那一句似玩笑又似真心的話擾亂了心扉,甜蜜又忐忑。
風過,髮絲纏繞糾結,彼此呼吸相溶,四目相視,只見自己在對方眸中……
夕陽盡墨他們才動身返回,行至半路與前來尋他們的宿魯相遇,得知皇上急招他入宮商議軍情。顯淳馭馬急行將她送道府門口,才扭轉馬頭帶着宿魯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