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眉一挑:“還有什麼是朕不知道的, 一併說出來吧。”
“是。”沒藏訛龐跪在地上剛要開口,沒藏彩雲急忙跪下身道:“我來說吧。”她用眼神制止沒藏訛龐開口,然後轉頭對李元昊道:“當日進宮前才我便做了準備, 身上帶着假死之藥, 原本想着皇上若念在多年前與彩雲的一場情份上寬恕了玉乞和顯淳那是最好, 從此我們一家三口隱姓埋名決不再涉足官場。若是皇上不肯, 彩雲也知道自己絕難再出宮, 便服下事先準備好的假死之藥。自然在這之前我便與哥哥說好,若我真有一天中毒而死,便讓他三日之後偷偷掘墳救我出來。”
李元昊聞言哼了一聲, 他自然不信彩雲這套說辭,但他熟知彩雲倔強的性子既然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那麼他即便是問了也定然問不出什麼來。雖然不全然相信彩雲的說辭, 但聽到彩雲說進宮前所做的防備, 心裡就極不痛快。
彩雲揚睫望了李元昊一眼繼續說道:“彩雲知道欺矇皇上是萬死之罪,但這樣做實屬無奈之舉, 彩雲總不能因讓皇上招致天下罵名。彩雲自知欺瞞皇上是死罪,便尋了這道觀棲身,想着皈依佛門,用今後的苦修洗滌一身罪孽。”
“是這樣嗎?”李元昊偏頭看着沒藏訛龐。
“呃……”沒藏訛龐略一沉吟道:“是的,皇上。”
其實彩雲的說辭漏洞不少, 但李元昊乍見彩雲, 震驚與狂喜將他的心神擾亂, 無心仔細追究。
“好了, 先不追究此事, 如今你還好好的活着,那就跟朕回宮吧。”
彩雲一聽, 倒退一步跪下身:“皇上!”
“怎麼?”李元昊見她的舉動臉色一沉。
“彩雲……不能跟皇上回宮。”
“理由。”李元昊的音調沉了下來。
“臣妾假死矇騙皇上,單這一件事就是死罪了;且又是罪臣家眷,若跟皇上回宮,更是於理不合。此番事件太過離奇,即便皇上不追究,彩雲也躲不過滿朝官員與世人的詰難。”
“誰敢說什麼?”李元昊桀驁地道,他是大夏國最高統帥,整個國家全是他的,他想要個女人諒誰也不敢有微詞。
“彩雲還是在這一方淨土做一個比丘尼潛心修行爲好,恕彩雲難遵皇命。”彩雲跪地不起,語氣堅決。
李元昊濃眉一蹙:“沒藏彩雲!朕還未治你欺君之罪,你竟然還敢違抗朕!”
“皇上,彩雲自知罪責深重,不敢有一絲辯解,只請皇上治罪。”彩雲知道絕不能再回到宮裡,今日橫豎是要違背李元昊的意志,便牙一咬顫聲道。她在賭,賭她與李元昊以往的情份,賭李元昊的心軟與不捨。
“你——”李元昊怒瞪着她,心中怒火狂炙。
沒藏訛龐見狀,心知自己找個妹妹的脾性倔強,一旦決定的事情任誰也無法扭轉,而皇上更是容不得違逆,這兩人若是僵在這裡今日便不好收場,也壞了他苦心計劃,便“噗通”一聲雙膝跪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彩雲也是爲了皇上着想,依着現在的情形的確不好冒失的將彩雲帶回宮,皇上,一切還請從長計議吧。”
李元昊內心的火氣依舊狂燃,但見跪在眼前的彩雲青衣素衫,寬大粗布衣袍下,身軀瑟瑟顫抖着。她低着頭,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從側面瞧見她的臉色慘白,幾縷髮絲垂落在腮邊,隨着身體微微的抖動着。李元昊低頭望着她,心裡忽然生出三分感慨、七分悵然來。這一副身軀和麪容,早已沒了當年的青春明媚。眼前依稀閃現當年那張明媚搶眼的容顏,那明亮的笑容,閃亮的黑眸,那清脆爽朗的笑聲……心底的一角酸酸的,立時柔軟了下來。
“起來吧,帶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彩雲依舊俯首跪着,聞言並未馬上反應過來,片刻後才明白過來自己度過了一劫。她,賭贏了。
“謝皇上。”她俯身磕了一個頭站起身,緊緊揪成一團的心忽然鬆懈了下來,適才精神的緊繃與驟然放鬆加之猛然起身導致大腦忽然供血不足,眼一黑便向前方栽倒。她身後的沒藏訛龐與李元昊身後的丹哲都不約而同的伸出手,卻都沒有李元昊速度快,他已經一把抱住了彩雲。
打橫抱起彩雲,喚沒藏訛龐帶路,快步向山下走去。
彩雲居住的房舍在戒壇寺後面不遠,這戒壇寺後牆是一片尼姑們自己開墾的菜地,庵內姑子們平日桌上的蔬菜就靠這一片菜地供給。彩雲來到這裡,雖然是沒藏彩雲一來此地就佈施了香油錢,但讓寺廟裡老是養着一個大活人白吃白喝是不行的,所以彩雲自住在這裡開始每天除了跟着她們誦經就是負責照顧這片菜地,李元昊之所以能在泉邊遇到她,是因爲她每日中午都會去提水澆灌菜地。
李元昊將彩雲抱到屋中的椅子上安頓好,轉身對沒藏訛龐道:“你先出去。”丹哲和其他的侍衛們都守在門口和房後,屋子裡只有剛剛帶路進來的沒藏訛龐。沒藏訛龐躬身退出房間,將門雙手關緊。
李元昊雙目緊緊的盯着彩雲,雙眉緊鎖,並不言語。彩雲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無措,便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雙手捧着送到李元昊眼前:“皇上,請用茶。”
李元昊接過杯子放在桌上,然後上前一步貼近她,雙手捧着她的臉,拇指輕輕地摩挲着她的臉頰。他的手勁兒雖不重,卻也無法讓她逃開,就只能這樣被動地任他的手撫上她的臉。
“彩雲……”李元昊的眼中漸漸有了可以的水光,然後他慢慢的放開手,將她收進懷裡,緊緊的,緊緊的擁住她。
“皇、皇上……”彩雲覺得李元昊的懷抱越來越緊,似乎要將她揉碎擠壓進他的身體一樣。
“彩雲,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見到你……真好!感謝蒼天,讓我元昊能與彩雲再相見。”李元昊埋在她的肩膀上說,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一字一句卻是夾帶着恐懼與慶幸,那樣清晰的傳進她的耳膜。
彩雲聞言,視線忽地被水光遮擋。任她再怎樣想疏遠李元昊也無法背叛自己的感情。淚珠一顆顆的落下來,她顫抖着環住了眼前這個男人。
“彩雲,我要你做我的妃子,不,皇后!”李元昊緊緊抱着懷中的彩雲,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放開,錯失了這麼多年,又幾乎失去了心中所愛,失而復得的狂喜過後,他做了個決定,再不肯顧忌許多而讓自己後悔。
彩雲聞聲身子一窒。“不,我不能……”
李元昊心知她的答案必定就是這樣,但這句與二十幾年前相同的話現在聽來還是讓他那樣難過。他心知她的爲難,只得壓下心裡的失望。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事,但他不可以不在乎她。他思索了片刻才道:“也罷,現在跟我回宮定會有諸多非議與阻攔,你先暫時住在這兒也好,等我安排好了一切再接你回去。”
彩雲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急忙阻止:“皇上,皇上身系國家、百姓,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萬不可爲了彩雲損了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況且彩雲住在這裡很清靜,也很輕鬆,就請皇上恩准彩雲長居住於此吧。”
李元昊彎腰俯身,與她眼睛對着眼睛,鼻子對着鼻子,脣齒間的呼吸溫熱的吹拂在她的臉上,他茶晶色的眸子深深的注視着她,言語低沉而堅決:“我已經失去你兩次了,今天能再遇到你,你認爲我還能讓自己再失去你一次嗎?”他的神情那樣嚴肅,眼神那樣執着堅定,語氣是那樣的鄭重認真。然後,他又輕輕吟出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彩雲的眼眶瞬間蓄滿水霧,他竟然還記得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吟的那首《蒹葭》!這一刻,任她的心再怎樣僞裝,再怎樣堅持,也無法真正做到無情。更何況是這個人是李元昊!她自二十五年前就愛着的男子,她愛這個英武威儀的男子,愛這個執着深情的男人!
“你還記得……”
元昊點點頭,將她圈在懷中,低沉溫柔的聲音在她耳側響起:“怎麼能忘,你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惦念,當初放棄你便讓我悔恨了半生。你中毒那夜,我抱着你,只恨老天不能讓我們相守,當時我甚至在祈求上蒼能讓你活過來,讓我能擁有你,哪怕是用我的壽命相抵……”
彩雲一聽,急忙捂住他的嘴,“萬不可這樣說,你是天子,是萬民的主宰,怎能輕易許這樣的話。”
“現在看來老天爺還是照顧我的,你瞧,他又把你送回給我。失而復得,我絕不能再任你離開我。”
沒藏彩雲原本心中就對李元昊有情,如今李元昊這一番深情告白深深地打動了她。她眼中含淚,淚中帶情,決意不再壓抑這份拖延了許多年的情感。她將頭埋在李元昊肩胛處,任淚奔流。
“好,彩雲不再離開皇上,不再離開——我的元昊。”彩雲望着近在咫尺的李元昊,拋開一切顧忌。
李元昊聞言緊緊擁住了她。“你答應跟我回宮了?”
彩雲笑着搖頭:“皇上,彩雲不想進宮,但彩雲答應皇上,會在這裡等着皇上,皇上何時想彩雲了,便來瞧瞧彩雲,彩雲便心滿意足了。”
李元昊還待說話,已遭彩雲封住了他的口脣。
這一夜,沒藏訛龐與丹哲在戒臺寺後的茅草篷外守了一夜。
立在草屋不遠的丹哲盡職地打着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遭的一切動靜,,而倚在草屋一旁樹下的沒藏訛龐閉着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