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移夫人聞言, 趕緊抹抹淚道:“,哦,是是, 你看看我, 一見俐瑪醒了就高興得忘了別的了, 我這就去, 廚房裡早就準備好了稀飯, 我再去做兩個小菜就過來。”她臨走還拍拍雁影的手,才邁出房間。
雁影收回跟隨沒移夫人的視線,對上了沒移朗舒的目光。那目光裡有着深思, 有着考量。
雁影不知該怎樣稱呼沒移朗舒合適,猶豫片刻道:“沒移大人, 這裡是……”
沒移朗舒道:“既然當日我受了你磕的頭, 你我自然就有了父女情誼, 你這樣見外莫不是嫌棄我做不得你的長輩麼?”
雁影聽了他此言,無法起身, 只能在牀上擡起頭來輕點:“父親莫怪,是孩兒失禮了。”
沒移郎舒這才舒展了眉頭,揚手阻止她道:“沒外人在,不用這套虛禮兒。這裡是我在興慶城外暫居的地方,我在興慶府沒有府邸, 每次來興慶府都是住在友人的這所院落。”
他知道雁影精神還未恢復, 也就不讓她多言, 徑自說道:“想必你也清楚, 太子娶親, 他的如夫人自絕當場,這種事也算得上皇家醜聞了。你這樣決絕, 今後要如何在立身?不知今後你作何打算?”
雁影低頭沉吟片刻,擡頭道:“我本想自絕斷了這世上的一切念想,不想還是未能如願,那太子府我是決計不能再回去的,顯淳那裡……也是不願再相見。事到如今,我無法在這興慶城裡立足,只求找個能安身之地安靜的生活吧。”
沒移朗舒點頭道:“我也不瞞你,你來時已經氣息微弱,皇上派人把你送來我這裡也不過就是個過場而已。可畢竟你給我夫婦倆磕了頭,也是我們之間的緣分。我們夫婦倆不忍心看你如此年輕的生命就這樣香消玉殞,盡了力救你,只想着能對得起你當日的叩拜。老天憐憫,終是保住了你一條命。可也不能再讓世人知曉你還活着,皇上……怕是也並不樂見你還活着。”
“皇上?”雁影聽沒移郎舒的話頭裡還扯上了李元昊,心裡不免奇怪。
“是,那日皇上也去了,只不過他到的時候你已經……”沒移郎舒頓了頓,又道:“當時野利顯淳見你那樣,便發了狂,與太子大打出手,兩人打得難解難分,皇上只得命人將他倆制住,命人將已經只剩下一口氣的你送到我這裡。”
雁影這才知道之後的事情,憶起昏迷前的那一刻,又聽到顯淳發狂,心頭抽痛難忍,愴然涕下。想來李元昊是絕不肯讓一個女子壞了他兩個兒子的感情。又想到沒移夫婦寧可抗命也要救活自己,這份恩情無以爲報,掙扎着下了牀跪倒。
“女兒叩謝父親救命之恩。”
沒移朗舒沒料想她竟這樣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正要攙扶,恰巧沒移夫人端着粥菜進門,見狀趕緊撂下托盤扶起她,嘴裡叨唸着:
“你這孩子是做什麼呢,身子這樣虛,還又下跪磕頭的,快起來快起來,趕緊躺回去。”她一邊攙起雁影,一邊數落着沒移郎舒:“你這老頭也真是瘋了,孩子剛醒過來,你是在做什麼要這樣折騰她。”
沒移朗舒被夫人訓得無言,只是看着夫人攙扶着雁影躺回牀上,心才稍稍放下。
雁影剛想解釋,就被沒移夫人攔住了話頭。“什麼也別說,留點精神吃飯,然後給我好好休息。”沒移夫人給雁影掖好好被子,端過托盤,上面有一碗熬得稀爛的梗米粥,配着兩碟小菜,很是精緻清淡,讓人看了就有食慾。雁影剛要伸手端碗,就被沒移夫人攔住了,她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粥,吹涼了送到雁影嘴邊:“張嘴吃飯。”
雁影一愣,下意識的張開嘴。沒移夫人一勺一勺的喂着她,神情慈祥,細心溫柔。雁影一口一口的吃着,眼圈溼潤視線模糊,哽咽難言了。
沒移郎舒早就對外宣佈,沒移俐瑪醫治無效,於擡回府次日殞命。停靈七天後入殮草草下葬。待到被李元昊關在宮裡的野利顯淳和寧令哥聞訊趕去時,雁影的棺槨早就入土爲安了。
十日後,沒移朗舒攜夫人進宮辭了李元昊返回攤糧城。走了兩日後,在賀蘭山麓的一條岔道上停下馬車。沒移朗舒拿出一袋銀子對雁影道:“攤糧城畢竟還是距離興慶不遠,又皇上的屬地,你跟我們回去難保不會走漏了消息,爲了你的安全,我們不能將你留在身邊照顧。這些錢你拿着,找個偏僻的地方隱姓埋名好好生活吧,最好換個名字再也不要提起之前的種種。”
雁影正要推辭,沒移夫人也說話了:“拿着吧孩子,回宋也好,去哪兒也罷,總要有點銀子傍身才好。”
她沒再推託,心知自己今後還不知如何,身上有點銀子到底穩妥。遂謝過沒移夫婦,與他們分道揚鑣。臨行前,她給沒移夫婦磕了三個頭,沒移郎舒眼底黯然,沒移夫人含淚道:
“好孩子,快起來。阿媽也是捨不得你,但你跟我們回去太危險,以後有機會了想着來攤涼城看看我們,我們兩老也就知足了。”
她拜別了沒移夫婦向南走了走了三日,途經一個小村莊落腳,淳樸善良的村民們熱情的招待了她。村中一箇中年女子也就是靜兒的阿媽問她要去哪裡,她茫然了。要去哪裡?回大宋?一個被仁宗皇帝送出的物品如何回得去?回去也是讓爹孃爲難蒙羞。她思來想去,竟是無處可去。
好心的村人留下了她,給他一間小屋容身,平日裡幫助村民縫補漿洗,在客商經過時用自己的繡品換取一些必要的用品。日子也就這麼過下來了,雖清貧卻平靜。
野利燕一行人因爲偶遇雁影而多停留了一天,第二日野利燕纏着她又詳細瞭解了她失蹤後的情形,直直聊到深夜才肯罷休。
野利燕也將自己失蹤後的去向告訴了雁影。原來她是被完顏朔救走了。完顏朔本是大遼所屬生女真族最強大的一個部落的少主,因爲歸屬於遼王朝所統領,遼不僅每年向女真部徵收馬匹,還必需每年向遼進獻貢品,如他們當地的北珠、人蔘、生金、鬆實、白附子、蜜蠟、麻布等各種特產。完顏朔是受命女真族長押送進獻遼的貢品時正趕上遼要攻打西夏,遼知道完顏朔是女真第一勇士,便要完顏朔作爲副將協同遼軍將領一同出征西夏。
那一仗因爲遼軍統帥的自負而失敗,致使完顏朔被野利顯淳所俘。野利燕放了他之後,他出了西夏邊界與自己的手下匯合,因放心不下野利燕,留了探子一直在暗中關注野利燕的情況,不久知曉野利燕被逼婚,所以帶了手下一支鐵騎軍劫走了野利燕,現在野利燕是他的妻子,完顏部落的少夫人。
他們這一次是因爲燕兒思戀家鄉和親人,寵愛妻子的完顏朔拗不過她,又聽聞在興慶的暗探呈報夏主元昊出宮巡視各州縣,便趁此機會冒險護送妻子回興慶城探親。得知將軍府這樣的變故,完顏朔本打算就此帶野利燕返回完顏部落,但野利燕擔心顯淳,執意要見大哥一面。完顏朔不忍愛妻傷心,也就由着她了。
雁影一直擔心野利燕的行蹤未卜,現今見到野利燕,從完顏朔眼中看到了對野利燕的呵護和疼寵,現知曉她過得很幸福,也就放了心。
第二天,雁影拒絕跟野利燕回興慶,也請求她爲自己的行蹤保密,纔將他們送至村口,看完顏朔帶着野利燕和他的侍衛一行十幾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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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村口望着遠遠而去的完顏朔與野利燕,雙手合十爲他們祈禱,馬蹄捲起的煙塵迷濛了她的視線。
送走野利燕也有半月有餘,雁影的心情也恢復到平靜淡然。
這一日,她拿了胖嫂交給她的衣服蹲在村口的小河邊搓洗着。北方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她的手指已經被冰冷的河水凍麻木了。她不時的得把手放到嘴邊呵氣,遠遠望見有路上有馬匹向這邊奔馳而來。她不以爲意,因爲經常有客商車馬路過小村。繼續低頭搓着衣服,想快點洗好回家去暖和暖和已經被冰水凍僵了的雙手。
馬蹄聲從她背後經過,轉瞬間進了村。
她擡頭望了一眼,只見遠處一人一馬的背影卷着煙塵只剩下模糊地背影。將視線拉回來,擡手將垂落下來的散發撩至耳後,忍着刺骨的冰冷用力擰乾了洗好的衣物,放進木盆端着向村子裡走去。
進了村子,左轉右拐,又轉過一個草垛,忽然,她怔住了。因爲,自家小院門前,一人一馬卓然而立。
心裡猶如一柄大錘搗過,咚的一聲,那悶悶的一錘將她的神智搗碎。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狂喜是心酸是驚訝是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