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僅僅過了兩天,三個混混兒又過來了。
還是在中午,還是打北面過來,還是那身裝扮,所不同的是這次各人推着輛自行車。從北頭開始他們就在和攤主產生麻煩。產生麻煩的結果是他們車簍裡多了各種商品,卻沒見他們怎麼掏錢。他們這次顯然是有備而來,因爲隔上兩三個攤子他們就停下來“交易”,密度之大簡直像是專門採購的;而且,我發現他們的自行車後座上都彆着包着報紙的一件扁長的東西——難道是傳說中地痞流氓打架鬥毆時喜歡使用的鐵尺或西瓜刀?老實說,我相當緊張了。我觀察着混混兒與銀鳳攤子的距離,如果他們找上銀鳳麻煩,我馬上就要過去。拿銀鳳的東西是要給錢的,白送絕不可能!我知道我的緊張是出於一種擔心,一旦發生衝突,後果肯定和別的商販大相迥異。因爲我是趙金龍。我看銀鳳倒比我還鎮靜,坐在攤子旁邊專注地打着毛衣,對即將走過來的混混兒好像視而不見。
混混兒們沒在銀鳳那邊停留,倒是徑直奔我這邊來了。
銀鳳舉起手朝我搖擺,臉上有些惶急。我看到溫阿姨也從報刊亭窗口伸出頭來,臉上呈現出複雜的表情。
我“噗”地吐掉菸蒂,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攥了攥兩個拳頭。
手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脆響。
混混兒卻是衝着愛兵刻字攤子來的。刻字攤子擺在路牙邊上,紅豔豔的蒙布上陳列着整齊而又光怪陸離的章料子,確實炫人眼目。
“刻章!”“刻章!”兩個長頭髮野狗似的高聲吆喝。
“刻幾個?刻方的還是扁的?”愛兵坐在紙箱後面的小板凳上,如平素接待顧客一樣面色從容。不愧是老江湖,久煉成鋼。
“三個。刻扁的!”光頭陰沉着聲音說。
“三塊錢一個——哪個先刻?”
“我,趙衛國!”光頭說,“保衛的衛,國家的國。”
我在後面心裡冷笑:這傢伙居然起着這麼光輝的名字。
“真的‘三分鐘可取’?”光頭問開始動刀的愛兵。
“不會超過三分鐘。”愛兵頭也不擡,只管嫺熟地刻字。
“超過三分鐘你鳥人別想拿錢!”一個長頭髮喝道。
“刻得不好你鳥人也別想拿錢!”另一個長頭髮跟着喊。
“放心,保證又快又好!”
兩分鐘,這枚章就刻好了。愛兵蘸了印油在白紙上蓋了印樣。光頭認真看了看,鼻孔裡“嗯”了一下,取下褲腰上的鑰匙串,把扁章往圓環上別。
最後一個章刻好了。光頭從兜裡掏出一枚一元硬幣,“篤”的往紅布上一丟。
“這是什麼意思?”愛兵擡頭問。他剛叼上一支菸,還沒點上,說話的時候煙桿在嘴脣上一翹一翹的。
“給你錢麼!”光頭說。
“三個章九塊錢呀!”
“什麼話!”光頭說,臉轉向兩個長頭髮,“他剛纔不是說一塊錢三個章嗎?”
“就是啊!”“狗日的想訛我們!”兩個傢伙附合道,滿臉憤慨的樣子。
愛兵站起來,把香菸夾在指縫間指着他們大聲說:“倒底哪個想訛哪個啊?我剛纔清清楚楚告訴你們三塊錢一個章的麼!你們別以爲我們生意人好欺負,狗子弄急了還要咬三口呢!”
他顯然着急了,江湖腔出來了。
“啪!”光頭出其不意一巴掌打落愛兵手上的香菸,向前梗着脖子厲聲喝道:“你他媽的頭昏!用手指哪個?‘狗子急了咬三口’,你他媽的咬啊!老子今天吃定你了,你他媽的敢不服氣?”
愛兵像被這巴掌打懵了,下意識地看了看地上折斷的香菸,突然手指點着光頭的臉嚎叫起來:“臭流氓,你敢打人!服氣怎麼樣,不服氣又怎麼樣?”
“媽的,還指!”光頭上去一腳把刻字攤子踢得飛起來。章料子散得滿地都是,印油盒子骨碌碌地滾出去好遠。“不服氣?不服氣給老子滾蛋,別想在西門做生意!”他狂吼道。
愛兵憤怒得臉孔都變了形,嗷嗷叫着要撲過去揪光頭,卻被兩個長頭髮一拳一腳打得往後直趔趄,跌坐在我的三輪車前面。“打你這個狗日的!”兩個傢伙衝上來繼續拳打腳踢。他們同樣很憤怒。
可是他們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因爲他們的長頭髮被我揪住了。我雙臂往下猛一摁,朝後一發力,兩個傢伙狗吃屎似的跌撲出去。沒等他們爬起來站穩,我上去一個正踹腿,一個斜勾拳,倆人一個捂腹一個抱臉在地上打起滾來。“金龍!”我聽見後面銀鳳急遽的叫聲,猛轉身,發現光頭正在抽自行車後座上的傢伙——果真是西瓜刀!我大喝一聲,“噔噔噔”三大步跨過去,身子騰空躍起,飛腳鏟在他的頸脖上。“嘩啦啦”,光頭連人帶車跌撲出去,像從背後捱了槍子,結結實實地仆倒在地,不能動彈。
“好!”“打得好!”擺攤子的商販全都蜂擁過來,憤怒地吶喊着。幾個人把三把西瓜刀搶到手上,然後扔到圍牆鐵絲網那邊的松樹林裡去。
光頭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半邊臉蹭得血糊糊的。這一腳踹得不輕,我心裡有數。我高馬步擺着功架,立在離他面前兩米多遠的地方,巋然不動,等待着他的反撲。那時刻我覺得我就是擂臺上的李小龍。
可沒料到這個粗壯的傢伙表情狼狽地看了我一眼,竟扶起車子,慢慢跨了上去。兩個長頭髮也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三個人歪歪扭扭地往北面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