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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根火化下葬後,參加治喪的親友並沒有全撤。蓮香躺在東房間,仍打着點滴,幾個女兒不離左右,晚年喪獨子,巨大的悲慟徹底擊垮了她。廣富一夜之間佝僂了腰身,蹣跚着來來去去,餵養家裡的禽畜。他在獨自做這些的時候嚶嚶地哭泣着,像個無助的孩子,卻不見有人上去相幫。這樣做或許是對的,人世間的悲情苦痛,只能靠自己去慢慢消解。

春英躺在西房間,母親、姐姐和姑姑陪伴着她。還有施滿,一直伴着媽媽。他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鬧,安靜得讓人心痛。

堂屋裡仍然瀰漫着濃烈的紙錢味兒。家神櫃上白燭高燒,黑蕊結球。爐香青煙繚繞。寶根的靈位前供着一碗元寶頂的米飯。西牆上新掛着一個鏡框,裡面插着翻洗放大出來的寶根遺像。那是一張青春飛揚的臉,眼睛裡卻藏着淡淡的悒鬱。這是寶根某年高考准考證上的一張免冠照片,如今竟以這樣的方式成爲永遠的定格。鏡框中的寶根凝視着我,好像隨時要開口向我說句什麼話來。

莊上人對寶根的死唏噓不已,議論紛紛。他們說少年夫妻,恩恩愛愛的,突然走了一個,留下孤兒寡母、年邁高堂,這老天也真不長眼啊!死者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該怎麼走以後的路?春英才二十六歲,正當青春年華,終生守寡是不現實的。但如果春英在寶根化牌子(蘇北鄉俗,人死後滿三年將其靈牌火化)後選擇改嫁,公婆誰來養老送終?施滿年幼,是施家留下的唯一血脈,帶走還是留下?帶走,蓮香和廣富肯定不同意;不帶走,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如何培養小孫子?難哪!最後有人提出一個兩全辦法:招夫養子。

我的父母和岳父母也同意這種觀點,我卻感到不可理喻:寶根和春英是一對絕配夫妻啊——誰也不能替代寶根!我當然知道這樣認爲是一種偏執,因爲人死不可以復生,活着的人還要面對未來的生活,但我感情上就是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