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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下午,我和銀鳳去向春英告別。踏進施家院子,裡面很安靜,意外地看見蓮香已經起來了,坐在廚房門口剝蠶豆;廣富在她身邊切豬草。

我們喊道:“嬸!”“叔!”

老兩口擡起頭,臉上露了悽楚的笑容。蓮香喑啞着嗓子輕輕答應:“乖乖,你們來了?春生也在這塊。”

春英坐在堂屋裡墊了褥子的藤椅上,施滿坐在她懷裡玩着一塊像皮泥。旁邊一張長凳上,坐着春生和一位姑娘。

春英出人意料地平靜了許多。家裡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我發現寶根的遺像鏡框被鑲上一圈用黑絨布編成的花朵。我再次凝視寶根,他臉上竟似有些許熟悉的笑意。

春生泡上兩杯熱茶,殷勤地給我們端來。

我發現春生臉上難以掩飾地染着喜悅的神色,這讓我感到驚訝。跟着,我更驚訝地發現,跟他同坐一張板凳的姑娘竟是幾年前寶根結婚時我在楊家莊碰到的那個穿綠襖的女孩——慧蘭!

我至今仍記得,當年的她嬌憨向寶根請求,“姐夫,借你陪郎用一個小時”,然後咯咯笑着,和同伴一起拉我到東房間裡,坐在灑滿陽光的大牀上打牌……她怎麼會在這兒?

春英告訴我們,孃家人怕她帶着孩子守在家裡孤獨害怕,專門讓表妹慧蘭來陪她生活一段時間,等寶根過了“六七”,再回楊家莊去省親休養。

慧蘭見我專注看她,臉上騰起緋紅,輕輕叫了一聲:“金龍哥哥!”

我一下子明白了。心裡不禁感慨萬分。這世界實在是太滑稽:一方面降臨痛苦,一方面又賦予希望;這邊降臨災禍,那邊卻馬上賜給幸運。在這樣悲情的時刻,這樣哀痛的地方,卻演變成另一對男女的甜蜜時光和人生福地……

告別時,春英輕聲告訴我們:“揚州那邊的生意我怕是暫時做不成了。過些天春苗找幾個人先去替我把東西運回來。”

我沒有接她這句話。銀鳳也沒接。我們實在沒法接話。我的內心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