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人步行來到文昌閣。“文昌閣”是泛指,是以文昌閣(建於明萬曆十三年)爲中心的城市廣場及周邊地方。我們先是進了工人文化宮,春生說這是外地人來揚州晚上必玩的地方,揚州本地人晚上也喜歡來這裡消閒。裡面很大,有電影院,錄像廳,溜冰場,健身房,汽槍射擊室,還開設了小孩子玩的遊樂場。奇怪的是這等熱鬧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圖書館,透過落地玻璃大門看到裡面的人安靜地看書閱報做筆記,絲毫不受外面干擾。
電影已經開場了,是史泰隆主演的《第一滴血》。海報設計相當火爆刺激,奪人眼目。健身房內鍛鍊的人有近二十個,其中不乏練得很有型的人,肌肉強勁,動作規範得讓人賞心悅目;也有一眼便知的初練者,精瘦得肋骨嶙峋,或者胖得像河馬,哆嗦着一身肥膘,齜牙咧嘴或喘息如牛地擺弄着器材。我在一間戴拳套打靶測拳重的電子器材那兒花三角錢買了張票。我黑下臉孔,奮力揮拳,顯示屏上現出力量:右拳,190公斤;左拳,160公斤。器材下面的小口“啪”地吐出個紀錄成績的小紙片,我捏出來捻成小球,隨手扔進盛廢物的塑料垃圾筐,在那些簇在器材旁邊看熱鬧或者想試拳的人們的驚訝表情中昂首走了出去。
在這人羣熙攘彩燈閃爍熱鬧喧天的娛樂氛圍中,我領略到了一個城市真實的一面。這是城市的夜生活,這纔是城市。我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鬱和迷惑。寶根和春生操着家鄉方言興高采烈地說着話,並排地走着,我卻有些不合羣了,一個人落在後面,頭腦裡是紛亂的思緒。
我們走出文化宮大門,又進了不遠處的人防工事。春生說揚州人愛稱這裡叫“地下”,裡面也是相當的好玩。我跟着他邁下幾十級臺階,感到陣陣冷氣撲面而來,一拐彎,果然是別有洞天!原來這爲躲避戰爭轟炸而修的地下工事被改成了娛樂消閒場所。裡面有舞廳,有咖啡屋,有冷飲室,還有玩具店,小書店……簡直像繁華的小街。有年輕夫妻帶着孩子來玩的,有從穿着和神態上一看便知是談戀愛的,也有當地主人領着外地朋友進來瞧新鮮的。來來往往的青少年纔是主流,不少穿着前衛,髮型誇張,明顯玩世不恭的樣子,男女之間勾肩搭背,無所顧忌地尖叫和瘋笑。走進一間名叫“夢莎”的啤酒吧,坐在時尚別緻的橘紅色圓椅上,我們品味着略帶苦味的冰啤。頭頂上佈置的小彩燈變幻着顏色,吧檯一側落地音箱輕輕流淌着薩克斯吹奏的纏綿憂傷的名曲——《魂斷藍橋》,角落裡一對男女互相捉着手喁喁交談,玻璃拉門外面人影幢幢。我默默地啜着酒,擡頭睇視半空中的虛無,彷彿看見迴旋在室內的薩克斯的音符像無數個小人組成的綿長隊列在搖曳擺動。這時候,我腦海深處忽然亮了一下。我醒過神,端起杯中殘酒,對春生說:“就這樣,明天請你送我去電池廠上班吧!”
下午在農學院浴室睡到四點多,醒來後,在躺椅上喝茶,抽菸,聊天。寶根說他決定跟春生學刻章,我沒表態什麼,說再想想。我也想過跟春生學刻章,如果不刻章跟春生借點本錢做別的,慢慢積累財富圖謀發展,就是覺得上來擺個野攤子有點不好意思;如果去上班的話倒是可以避免“丟人現眼”的尷尬,但顯然又不如做生意來錢快,更何談發財與發展。所以躊躇。可是吃晚飯時和李師傅談了那麼多揚州的文化掌故後出來,徜徉於這個歷史名城最繁華最真實最浪漫之所在,我越來越覺得我特別適合於這種環境氛圍,相當的自然和親切。我覺得我最終應該屬於這個城市最精彩的部分。我不想學刻章,擺地攤,我要……我明天先去上班——先上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