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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果

自我做了朱琴的家教後,她就開始不斷地把在學校裡得到的表揚帶回家。補習顯然是相當有效的,苗姐和朱老闆喜出望外,對我更加尊重和客氣。一個星期天的黃昏,苗姐指着遠處市人醫職工宿舍樓天台上兩個穿白色護士服的女孩對我說,她也不奢望朱琴將來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如果能考上一個衛校,像這些女孩在醫院裡工作,她就知足了。我聽了不由心房微微一顫,不管城裡鄉下——天下父母巴望兒女成龍成鳳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啊!聯想到自己,我幽幽地嘆了口氣。那兩個女孩以輕鬆舒曼的姿勢倚在欄干上看西天的夕陽,滿天鮮紅的火燒雲成爲她們宏偉爛漫的大背景,如開放在雲海天邊兩朵純潔美麗的白蓮花。

是的,我的家教不單是每天晚上那兩三個小時了,星期天全天幫朱琴弄功課,這是苗姐請求的,我也願意這樣。初三課程很緊,考試測驗繁多,作業量太大,以朱琴的基礎真是一步都不能放鬆,必須充分利用時間鞏固和複習。我不想我教的學生最後功虧一匱,那將是多麼失敗和對不起人的結果。拿人家的錢就要對人家負責,這也是做人的信用,男人尤其要如此。

但是國慶放假那天我還是抽了時間去看寶根。寶根這時已經單獨做刻章生意了,並且在邵莊租了自己的宿舍。我在荷花池找到寶根差不多是下午五點鐘,他的攤子離春生約三十米遠,兩人分居街道的兩邊。其時寶根正在刻一個小私章,刻好了收了人家三塊錢。我看了看他蓋在紙上的印樣,像一種簡化的小篆體,清清爽爽的,刻得真是蠻好。這傢伙畢竟學過一年木匠的,性格上有細心的一面。“你也在荷花池刻章,不是和你師傅搶生意嗎?”我打趣道。“不礙事,春生說‘船多不礙港’,在一起還有個照應。”他遞煙給我抽。乖乖,是“相思鳥”,兩塊錢一包的!

寶根陪我抽了根香菸就收拾起攤子,要我陪他去買菜。從菜場出來,他對春生說晚上一塊吃飯,陪我喝酒。春生說:“好啊。我等會兒收攤後去‘好再來’替桂花請個假,叫她也去!”

我和寶根切肉殺魚洗完菜,春生和桂花騎車到了。桂花圍裙一系,當鍋掌勺,活像個麻利的家庭主婦。幾個菜一會兒就弄好了。本來想喝白酒的,桂花不準,說白酒喝得紅頭蠢臉的,酒氣哄哄的,還去不去文昌閣玩呀,還拍不拍照片呀。於是改喝啤酒。桂花畢竟是在小吃部打工的,幫忙打雜中自然掌握了不少烹調手藝,一條三斤多重的大頭鰱子被她燒得粘滋滋辣乎乎的,盛了滿滿一盆子,真是大快朵頤。那個胖魚頭一大半是我幹掉的。桂花笑吟吟地說:“‘鯿魚吃肚,鰱魚吃頭’,金龍吃魚是行家。”

桂花喝了一碗啤酒,臉上粉朵花色的,真是青春動人。一張小方桌放在牀前面,我們三個男的坐矮凳,桂花坐在牀沿上反而比我們高出一截,像個女領導似的。她態度親切,甜美,溫柔,小姐姐一樣。我靠着她坐,聞得到她身上有種很乾淨的甜膩的味道,非常熟悉,可一下子又說不上來。

夜晚的文昌閣我只來過一次,就是剛到揚州的時候。國慶之夜這兒更是熱鬧,到處張燈結綵,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遊人如潮,好像整個揚州城的居民都舉家出動了。喜慶非凡。文昌閣剛剛出了新,白牆黑瓦,三重檐口飾着彩燈,閣頂的圓形攢尖上別出心裁地安上一個紅瑪瑙球似的圓燈。亭閣的周圍臺階上逐層擺放着各式菊花,爭妍鬥豔,惹人無限喜愛。不少自帶相機的人都在閣前拍照留影。

桂花吃飯前說拍照片是指光顧廣場周邊做照相生意的攤點。攝影師以文昌閣爲背景替人拍照,當地人第二天晚上可以來這兒取照,外地的則替人家寄回去。我們四個人合了一張影,桂花又單獨拍了一張。我想了想,跟着也單獨拍了一張。

拍過照片我們去工人文化宮玩,桂花突然朝一座亭榭前的樹蔭快步跑過去,我們仨不知就裡,連忙跟上。一股甜膩的濃香襲面而來,我恍然大悟:“八月桂花香!”我咋忘了這個?我家大門外也有一棵桂花樹呀!——晚飯時聞見桂花身上的香氣就是這個!

“看桂花!”桂花站在桂花樹底下衝我們叫。是金桂。細碎的花簇滿樹都是,馨香令人迷醉。“我是八月裡生的,所以就叫桂花!”桂花興高采烈地說。我心裡一樂,桂花下面站桂花,一樣的芬芳,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們在文化宮裡轉了一圈。又擠進地下人防玩了玩,人太多,簡直受罪,沒走得下來就撤退了。我們買糖葫蘆給桂花吃,買冰激棱給她吃,買爆米花給她吃,她來者不拒,這時候她高興的樣子纔像一個小妹。

快十點鐘的樣子我們分別騎車回去。桂花晚上不敢在外玩太久,否則舅母會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