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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週日,我攤子擺好不久,銀鳳就匆匆趕過來了。騎個小坤車,穿件紅風衣,馬尾巴辮子上彆着個明黃色髮夾,明快乾練,跟城市女孩沒有二樣。我心裡真是歡喜,又有點不好意思,問她這麼早來有沒有吃過早飯。她說在路邊小店吃的,怕來遲了說不上多會兒話。邊說邊從車簍裡拿出一個方便袋打開朝我遞來:“呶呶,快吃,還熱乎乎的呢!”

是四個肉包子。

“這怎麼好意思……”我支唔。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我捎帶的麼!”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上,“快吃,趁熱!”

我就吃了。全吃了。真好吃。吃得心裡熱乎乎美滋滋的。

我把小板凳讓給銀鳳坐,自己找兩塊磚頭墊在屁股下面。來生意時銀鳳主動幫我招呼,做成了好幾筆。讓我驚奇的是,她好像清楚商品進價似的,開價賣價把握得好極了,聰明果斷。我在旁邊看得興味盎然。等閒下來,她笑言:“你可別小看我,我可會做生意呢。我在無錫賣河蚌,又劈又稱又算賬,冬天手背上生凍瘡,腫得像饅頭。——你這個生意簡單容易多了!”

我問她怎麼又到揚州來上班的。她說:“你不曉得我小時候就體質差呀?家裡人捨不得我,就讓我去附近的毛巾廠上班,可廠子去年失了場大火,燒得一塌胡塗。我就跟人到這邊來了。”

我誇她不簡單,女孩子家家的,就敢到處跑。

“不簡單啥呀,廠裡上班的女工天哪裡人都有。出來跑跑,又長見識又鍛鍊人,多好!”她眉毛一揚,英氣勃勃,“我還沒問你呢,怎麼到揚州擺攤子來了?我以爲你肯定考上大學了——那天看到你我都不敢相認呢!”

我一下子臉漲得滾熱,輕聲囁嚅:“我……沒考上。”

“你怎麼會沒考上?你從小成績就……”她頓了一下,又問:“那怎麼不去復讀?”

“復了,還是沒……”我愈加難堪。

“啊?……”她怔了怔,疑惑地盯着我,突然展顏一笑,“好了,先不問你這個。其實——做生意也蠻好麼!現在這個形勢只要人肯吃苦,做啥沒得飯吃?”

我欲言又止,內心如潮水翻騰。雖然我知道銀鳳一定會問我爲什麼淪落在揚州的問題,但沒想到一旦問出來,會讓我如此難以承受。我讓太多的人意外和失望了,真想對她道一聲“對不起”。我默默無言,掏出煙來抽。

“喲,煙也抽起來了,不學好!”銀鳳咯咯笑起來,伸手拉了一下我膀子,“怎麼啦,惹你不高興啦?”

“不不不,沒有。”我一激靈,從前熟悉的情愫突然涌上心頭。

“你不高興,我下次就不敢來了!”

“我沒有不高興呀!”我看着她秀美的眼睛,認真地強調。

“那下週我還來看你?”她偏着頭看我,眸光中忽閃着頑皮,越來越像以前的樣子。我不禁恍惚了。

“說呀,問你話呢!”她催道。

“要,要你來!”我一迭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