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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鳳身材苗條高挑,懷孕四個月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也正好是往冬天裡過,線衣裹着,外套罩着,起到了隱蔽作用。將近元旦時,銀鳳對我說:“這個月伢子明顯大了,我藏不住了,又不敢勒。這樣下去在廠裡就要露餡了,咋個辦呢?”我說:“伢子怎能勒呢——虧你想得出!咋個辦?回來唄!”

元旦後銀鳳沒有再去上班。一個未婚先孕的姑娘腆着肚皮上班是相當難爲情的,在廠裡影響也不好。反正要回來,不如早點回來。

銀鳳回來讓我體驗到小家庭的感覺。每天早飯我不要銀鳳弄,讓她多睡會兒,我雖然是個小夥子,也知道安胎的重要呢。中飯是銀鳳騎自行車送到長征菜場。她專門到商場買了塑料保溫飯盒,上層裝飯,中層盛菜,下層是湯,外面還用厚布包裹着,因此揭開飯盒時熱氣騰騰的。晚上收攤回去,小方桌上酒杯和筷子都放好了。儘管一整天攤子擺下來渾身疲憊,但回到家就像船兒歸了港一樣,安全又溫馨。夜裡兩個人暖暖和和睡在一起,撫摸着銀鳳稍稍隆起的肚皮,我覺得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有時銀鳳送飯給我,也會幫會兒忙,我總是吃過飯就催她回去,怕她受了寒涼生病,對肚裡寶寶不利。擔心她白天在家裡寂寞,打算買箇舊電視給她消消遣,她不準——“要看可以到春英姐家去麼!”

確實,在外面討生活,有鄉親在一起多好啊。每天銀鳳、春英和來娣除了做家務,沒事時就串串門,拉呱個沒完,或者看看電視,時間倒也好打發。春英生養後恢復很快,剛滿月蓮香嬸子就回去了,她不放心老伴一個人在家裡,而且越來越懷念她那幫牌友。她是個有牌癮的人。打那種叫“二十三張”的小紙牌是莊上老年人最喜歡的娛樂了,輸贏不大,既能消遣時間又能動腦筋,還有份熱鬧。所謂小賭娛情,對健康有益,莊上有個九十歲的老太去世前一天還在這種牌桌上呢!

一天寶根當着她們仨的面打趣道:“三個婆娘一齣戲!”

我聽了笑道:“其實前面還有一句。”

她們一齊問我:“哪一句?”我說:“一個黃豆三個屁呀!”她們都鬨笑起來,說我“肚子裡臭文真多”,“做生意真的可惜了!”

銀鳳是個活潑人,回來後不久跟隔壁小夏也搭訕得熟了,我不在家時她們兩頭坐坐,拉拉話兒。人在這世上是要溝通的,不溝通是“隔牆如隔山”,一溝通說不定就成了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沒過多長時間,銀鳳就向我報告了她的驚人收穫。

原來這位二十三歲的高郵姑娘是被一個姓黃的玩具廠老闆包養的。黃老闆結婚十幾年了,不知爲什麼老婆卻沒得生養。小夏來到玩具廠打工後,黃老闆主動關心她,在她身上花錢,她就肯了。兩人感情很好。黃老闆想離婚卻不敢離,因爲老婆是個潑辣角色,而且岳父是廣陵區的老幹部,當初辦廠時資金各方面全靠岳父支持,沒有離婚的底氣。銀鳳跟小夏說這怎麼行呢,一個姑娘家怎好跟着這種沒着落的中年人耗着呢,三耗兩耗歲數大了怎麼辦。小夏說她和黃老闆是很相愛的,彼此都舍不開;而且她家裡很窮,還有兩個弟弟在上學,黃老闆給了她不少錢,確實解決了家裡的大問題。“現在我家裡也知道了……我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她輕輕嘆息。

銀鳳問她白天怎麼經常不去上班的,她說自從和老闆好了後,就把她從車間弄到材料科去,那裡本來不缺人,她去了聊勝於無,於是有時乾脆就不去上班了,反正工資照拿。“他晚上來晚上去的,都是找了藉口瞞着他老婆的。這麼長時間想必你們也察覺了。”她說,“房東兩個也知道,不高興,幾次暗示我搬走,後來黃老闆要我包了一百塊錢給他們家孩子,纔沒有再說什麼。”

我聽了心裡挺不是滋味的,想不到看上去這麼漂亮清純的姑娘有着這樣的處境。江湖上真是什麼事都有啊!爲了生活,多少人在品嚐着人生的酸甜苦辣鹹,在各種各樣的舞臺上扮演着他們願意或不願意做的角色……

這之後我對小夏有了惻隱之心,遇到了總客客氣氣的。笑笑,打聲招呼。人天性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況興(化)高(郵)寶(應)是一家,小夏也是我們裡下河水鄉的姊妹啊,有一份天然的鄉情在裡面。而且她做我的芳鄰這麼久了,看到她形單影隻楚楚可憐的樣子,甚至從心裡面會潮起一份淺淺的親情,有些莫名其妙。我這人常常有些莫名其妙,說不清楚。

小夏擅長做菜,最拿手的是糖醋魚和清蒸鯿魚。她有時候魚做好了就端到銀鳳這邊一起吃。兩個人親親熱熱的,身材相當,都俊俏可人,倒像一對姐妹。年輕人在一起時很容易要好起來,自從銀鳳不上班回來後,小夏着實活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