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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刊亭裡的阿姨姓溫,待人接物有一種城市女性的大氣。她說一口地道的揚州話。地道的揚州白話是很好聽的,從她嘴裡講出來更是溫婉柔和,舒張有致。我沒好意思打聽她過去是幹什麼的,只是對她感覺很好。與有文化氣質的年長女性打交道讓人感到舒服和親切,時間一長我也看出來她蠻喜歡我。她說我閱讀挺有品的;她說閱讀是每個人應該有的好習慣,年輕人更是要多看書思考;她說我雖然是從農村來城裡擺地攤的小青年,但看得出內心豐富,有思想,有進取心。我不好意思告訴她我是個學文科的高考落榜生,其實也是個知識分子,更沒敢告訴在她眼裡還是孩子的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說出來她會驚訝的,很可能會感到滑稽的。

有時候一個約摸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來接替溫阿姨看守報刊亭。我去買報刊時總看到他在抽菸,亭子間煙霧繚繞。他很沉默,臉上有滄桑之色,收錢遞東西時語言很簡短,甚至一句話都不說。這多少引起我的好奇。有次買報紙時我掏煙來抽,順手向他遞過煙盒,他朝我臉上看了看,伸手拈了一根——他的食中兩指焦黃焦黃的。這以後我去買東西他就朝我笑笑,簡短地寒暄一兩句。我總是遞煙給他,他照接不誤。憑我的感覺,這人肯定不是溫阿姨的丈夫。

有天,中年男人被替換回家。我走到報刊亭前,望着那踽踽離去的背影,問溫阿姨:“他是你傢什麼人啊?”

“我兄弟,名字叫溫強。”

“哦,”我有些訝然,想不到這個沉默的、有些寒傖的人跟溫阿姨是這層關係。“他好像有心思呀!”

“唉,你別看他這麼大歲數,還是一個人過。”溫阿姨嘆口氣,“過得憋悶呀!”

我忙問怎麼回事。但一問出口又覺得有些唐突,覺得不該追問別人的隱私。我這個人好奇心大,打小就這樣。

溫阿姨倒乾脆,告訴我溫強原來就插隊在我們興化東鮑公社,在農村整整十年,回城後沒有理想的工作,性格變得格外暴躁,有次酒醉後在飯店打架,失手傷了人。判得很重,出來時已經三十大幾了。“你想想,一個上過‘山’的人,歲數又大了,倒哪裡好找對象呢?他眼光還高,農村的、離過婚的都不想談,就這樣,宕到現在都是單身。”

“那他來幫你守亭子,自己沒有工作嗎?”

“有啊,在街道印刷廠。他有腰間盤突出,心臟也不大好,今年在家休息。偶爾過來幫幫我,把我騰出來回家做事。”

“哦……”我明白了。跟着,我像想起什麼似的,“你說他打架出事,他那樣子不像打架的人啊!”

真的,溫強個頭不高,頂多一米六吧,也不是強壯的樣子。

“咳,你別看他現在這般模樣,單單薄薄和和善善的,都是在監獄裡磨的,採石場太苦……當年他活脫脫是隻小老虎,厲害得很,誰也管束不住他——他有一身好武功呢!”

“他有武功?”我失聲叫道。

“嗯哪。”

溫阿姨說她父親就是武林中人,以前在江湖上稱做“溫老虎”的。溫強從小隨父習武,上中學時曾經在越南領導人面前表演過武術,時人稱爲“小老虎”。不過現在早就不練了——“他就是吃的有武功的虧!”

從報刊亭往回走時,我心情激動,想不到貌不驚人沉默寡言的溫強居然是個練家子,跟我屬於武林同志啊!以後可得多跟他親乎親乎,討教三招兩式。

一隻褐斑蝴蝶不知打哪兒飛來,鋦到一棵樹幹上,我不自覺一個轉身後擺蓮,把它打得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