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大起大落,往往都是猝不及防。因爲猝不及防,所以殺傷力更大。文在寅從來沒想過會毀在李勝基的手上,他甚至沒把李勝基放在眼裡過。只不過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女婿,他就把李勝基放在這個位置上,爲他的整體形象平添幾分罷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名分會變成一把割喉的利刃。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這就像一場遊戲,文在寅修煉了金鐘罩加鐵布衫,本以爲自己已經刀槍不入,但是突然命門暴露,破了防,再小的攻擊也能造成傷害。
二十年前他在軍隊任職長官時,爲了錢財,給財閥二代開具過不適合服役的證明。
十五年前他任職情報長官時,曾倒賣國家機密,甚至走私過核材料。
十年前他選舉沒有成功,之後韓順集團股東莫名慘死。
五年前的某沉船事件,被他運用成打擊政敵的工具,導致對方引咎辭職,他繼任總理。
今年,他收取了大筆的政治獻金。甚至爲了謀取外國商人劉一的大筆熱錢,不惜讓女婿設下圈套,以全州畜牧業爲誘餌,引誘他投資,可慘了劉一,不但被蠱惑,投入了大筆錢在全州,而且還被騙取信任,讓公司的賬目落入了他的女婿李勝基的掌握之中,十億美元被轉走。
原子基金出道以來第一次折戟,花了差不多數十億美金,買了一個空殼公司云云……
文在寅的女兒,是他和親妹妹生的……
文靜妍是個**……
惡言像開了鍋的開水一樣,翻騰不已,更讓人窒息的是,這些撲在了臉上,灼傷,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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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在寅的辦公室,只有兄妹二人,想要採訪的記者已經堵在了政府大樓門口。
就在剛剛。兩宗貪污案被揭,一宗資產不明案被揭,昨天還在一起吃飯,還收了一大筆錢的議員們。今天都換了電話號碼,一個個就像被剁了腦袋的雞一樣,沒有人站出來說哪怕一句話。
文在寅忽然蒼老了十歲,他明白,大勢已去。已不可挽回。
早前他就預測,這次競選,就算贏了,也是慘勝。因爲現在的狀況是,他是在野黨,但是在野的另一黨沒有和他合作,而是與執政黨合作。雖然他現在佔優,無論他對上哪一方都是勝利,但是對方聯合,他的實力也就多出一線而已。接近四比三的比率。
現在情況反轉,在全民聲討的大勢下,他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盟友。剩下的幾個,是用‘把柄’捏在一起的,他們的心裡是恨意,難保到時候不會豁出去魚死網破。
更關鍵的是,媒體曝光的那些消息,幾乎都是真的,就連說對方是政治傾扎都沒辦法,因爲都是有據可查的。很多己方肱骨投誠。導致現在非常被動。
在沒破防之前,這些流言蜚語沒人會信,甚至就算有人知道這是真的,他也會當做沒看到。或者指鹿爲馬去理解。這就是勢的作用,勢在的時候,一切都順着你的想法,勢不在了,一切都和你相悖。
文靜妍的眼睛有些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她再怎麼女強人,畢竟是個女人,她心裡以爲,會導致今天這個結果,是她的錯,如果她能通過別的手段爲文在寅湊到錢,也不會發生公司易主的事件,公司不易主,之後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也不會導致現在怎麼解釋也沒人相信的局面。
牆倒衆人推,大勢已去,文在寅的目光裡已經出現了死志,對他這種人來說,死不可怕,失去權力纔是最可怕的事情。
“準備一下,我要開一個發佈會。”
“哥,你……”
文在寅忽然笑了:“靜妍,我累了。”
文靜妍似乎一瞬間懂了,淚水崩塌,她什麼也沒有再說,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文在寅嘆了口氣,年過花甲一直挺直的腰桿,慢慢,慢慢的塌了下來,他忽然感覺一陣輕鬆,彷彿這纔是一個六十歲老人應該有的樣子,彷彿這樣纔是他應該有的樣子。
然而他慢慢的又挺直了起來,他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還沒有到時間,你現在還是總理,有一些事情,你還必須得弄清楚。
文在寅拿起桌上的電話:“安排一下,我要見李勝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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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勝基是投案自首。
這非常反常,他來檢察院的時候,接待他的官員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再三確認才把他暫時收押了起來,然後立刻報告了文在寅。
是的,檢察官一系,文在寅的勢力很深。尤其是系統內的第二號人物崔志勳,更是他的門生,從二十年前一直到現在,一直是爲他衝鋒陷陣的人物。
也就是這樣的人物,才能在這個時候,爲他提供方便。
在狹小的拘留室內,文在寅見到了雙手被拷在椅子上的李勝基。
這本不應該的見面,自然不會有什麼監控錄像,也就是說,今天翁婿二人無論說了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
相對無言,文在寅看着眼前這位眼神裡隱隱有些得意的年輕人,曾經被他當成狗一樣,但是現在卻因爲他自己二十年的謀劃功虧一簣的年輕人,他曾以爲他見到他就會掏槍打爆他的腦袋,但神奇的是,見面了,就這樣看着,他竟然沒有了這種想法。
他只是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爲什麼,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也不問,就這樣看着李勝基,他要等他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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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勝基是非常緊張的,在靈魂深處,他懼怕着文在寅。事實上做出這個決定,他也是腦袋一熱,想起來後怕大過勇敢,但是莫名的,他也覺得解脫,這種感覺沒來由,就是身心的一種放鬆的感覺。
他一直在害怕,雖然劉一說了。他不會有事,但是他不敢保證文在寅會不會做什麼,如果文在寅想讓他有事,他不可能沒事。
他一直在害怕。但是在見到文在寅的時候,他忽然又不怕了。是時候把心裡的所念所想都說出來了,是時候勇敢一次了。
他開口了:“岳父……”
文在寅怒極反笑:“你現在還敢叫我岳父?”
李勝基點點頭,道:“事實就是這樣,岳父。美奈子她已經懷孕了。”
文在寅的眼神終於變了,盯着李勝基:“這就是你的依仗?你覺得我會因爲這個放過你麼?”
李勝基笑了,道:“我知道您不會,這就是我這麼做的原因。”
文在寅皺起了眉頭,作爲他的立場,他根本聽不懂李勝基再說什麼。
李勝基也不意外,也沒有組織語言,順着心思說了出來:“岳父,您今天來,就是想聽我說。那我就好好的說一下吧。”
“剛開始接觸美奈子的時候,我是抱着巴結的心,說實話我那時候是不愛她的,但是因爲我感情上受到了一些挫折,或者是我利慾薰心吧,我想攀上高枝,我通過各種手段接觸到了美奈子,我們戀愛了。”
“起初,美奈子對我也是有戒心的。我們相處得並不是十分愉快,但是慢慢接觸下來。我瞭解了美奈子的心。終於有一天,在我把她和我覺得我喜歡的女孩比較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心裡竟然美奈子的份量更重。”
“我發現我愛上了她,我很糾結。很痛苦,因爲我覺得我還喜歡我原來的女朋友。”
“後來她遇到了更好的人,一個能力比我強……甚至各方面都超過我的人。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放下了。雖然我表現的還是沒放下的樣子,但是我心裡,其實已經放下了。”
“我開始嘗試着接受美奈子對我的愛。她也慢慢的對我打開心扉。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越來越穩定。”
“在某天我忽然發現,我沒有那麼利慾薰心了,我忽然想過平淡的日子,就像我和美奈子在巴厘島的時候,我躺在沙灘椅上,看着她在海邊跑,就這樣沒有什麼特殊的,就什麼都不想,那樣看着她……”
“有一天美奈子告訴我,她懷孕了。那天是她的生日,我不知道多開心。但是同時我也焦慮了起來,我焦慮的原因是,美奈子對我說的話。”
“她告訴我,她是你和文靜妍的女兒。”李勝基荒唐般笑了起來:“她怕她會遺傳什麼奇怪的病,她怕我們的孩子會有問題。”
“我戰戰兢兢,每天都在擔心。我把她送去日本,幾乎是住在醫院裡。我們都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所以每週都檢查很多次……”
文在寅默然了,他沒有想到,孽緣孽因孽果,最後竟然是這樣報應。
“我們不在一起,感情反而加深。我們每天都打電話,她會對我說很多事情……”李勝基露出一絲微笑:“她成爲準媽媽之後,變得嘮叨了起來,偶爾半夜她會想起什麼,也會對我說……”
文在寅嘆了口氣,作爲父親,他知道自己多不稱職:“這些我都不知道,她都不對我說。”
“呵呵!”李勝基嘲諷般笑了一下:“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爲你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如果說我是利慾薰心,那你就是維權是圖。你眼中只有權力,根本沒有家人!”李勝基咬着牙,充滿恨意的盯着文在寅:“你沒有親情,甚至沒有感情。她是你的女兒,但你只把她當成工具,她出生你認爲是犯了忌諱,把她扔到日本,一直以來,你給過她父愛麼?你沒有,你只惦記着權力!”
“她說,作爲父女,二十幾年,你們見面的次數不到三位數,每一次見面,她都記了下來。她是你的女兒,你不覺得可憐麼?”
“你把我當成什麼?甚至不是人吧?只是一樣工具,一條狗而已!你說會給我權力,但是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履行,你只是把我當成一顆棋子,一條狗而已!”
“我不想做狗,我想讓我的孩子幸福,我想讓美奈子幸福。我不想她生活在這樣畸形的家族裡面,面對畸形的你們,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就面對你的壓力!”
“如果你當上總統了,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
“會變好!”文在寅像被掐住了命門一樣,突然爆發了:“我一輩子都爲這個國家在奉獻,它會在我的帶領下變好!”
“不可能!”李勝基更大嗓門喊回去:“你這樣的人,對待親生女兒尚且如此,你會愛這個國家嗎?”
文在寅像是被堵住了嘴巴,開不了口。
“我冒着這麼大的風險,不求別的,只求一個安穩的日子。你也不用問我那個人許諾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他許諾給我的,只是一個安穩,甚至只是一個畫餅充飢的安穩的未來。但是我被說動了,我願意試一試,博一博,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想做仰你鼻息的忠犬,我想做一個人。我想帶着美奈子和我們的孩子過正常的生活,而不是突然哪裡響一聲槍,旁邊的人就倒下了。”
李勝基的眼睛通紅:“我知道一些你們的事情,你們太心狠手辣,只要擋在你們面前的人,統統都逃不過去。我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我更知道,你這樣的人也不能相信。看在美奈子和孩子的份上,我不會說出這些事情。我只會承認現在媒體曝光的事情。你可以殺了我,我也可以坐牢,怎麼做隨你的心意,我只想說,我不後悔。”
文在寅看着李勝基,忽然笑了起來,道:“劉一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你竟然如此的忠心。我以爲,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爲了反對而反對劉一的人,那必然是你,你爲什麼?就算我把你當成狗,我把我的女兒都交給了你,我也沒有兒子,我死之後,還不全是你的,你這是爲什麼?”
李勝基也笑了起來,笑得有些不正常,有些癲狂:“我也以爲不會被他說中,但是沒想到,還是讓他說中了。他對人心的把握,我算是服了。”
“什麼?”
“劉一找到我的時候,你剛纔說的話,他已經說過一遍,他說你肯定會這樣說。”李勝基嘆了口氣,語氣裡滿是佩服:“對人心把握到這樣的程度,我服氣了,你輸給他,也不得不服。”
“他告訴我,如果你說了一樣的話,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麼!”
“他說,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你以權壓人,以勢壓人,你玩權謀,但是你不懂人心。人性的弱點不是你給他多少,而是你給他他想要的那個。”
文在寅盯着李勝基看了好一會兒,耳邊彷彿想起了劉一對李勝基說這些時候的聲音,忽然覺得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變成了雙影。
他趕忙收斂了一下心神,叫來人把李勝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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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後,文在寅召開記者發佈會,承認了一部分網上的指責,宣佈退出總統競選,逮捕他的人,正是他的心腹,崔志勳,這也算是他給他心腹的一份大禮了。
劉一看着KBS晚間新聞裡的這一切,嘴角勾了勾,拿起了手機:“訂兩張中國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