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駕到——淑嬪娘娘駕到——”
趙常山一聲高唱,但見天光中兩道一黑一紅的身影走來。
黎湛牽着秦無衣的手,玄色的墨袍將他頎長的身軀包裹,那如同雪山之巔青松的身影傲視羣臣,那俊朗的五官仿若天神。渾然天成的氣度,高雅而清冷。
而他身邊的秦無衣,今日一身火紅色的刺金曳地廣袖長裙,深衣漫漫,將秦無衣絕美的身材包裹得愈發玲瓏有致。那面色被紅衣襯托得越發如雪而惹眼。面龐上五官無一處不精緻,淡施脂粉,便若白芳羣冠。
人羣中北漠王應拓的侄兒應焱一雙賊眼一路跟着秦無衣,直到秦無衣隨着黎湛落座,心裡不知道在打什麼小九九。只是覺得,這般絕世佳人,只能看不能碰,實在是不解渴得緊。
他湊到北漠王耳邊:“叔父,這個女人,到時候,能不能賞我?”
應拓順着應焱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見了秦無衣,如冬日梅花嚴寒獨開。這後宮的女人雖來了不少,但唯有秦無衣還可過眼。最角一勾:“只要能得手,想要什麼,本王都會賜給你!”
“侄兒在此謝過父王了……”應焱心裡頓時樂開了花,恍然不覺他們倆的這番話,已然傳到上首秦無衣的耳朵裡。
同暗處的寅生使了個眼色,寅生點點頭,看住應拓和應焱的一舉一動。
“馥太后駕到——”
衆人側目,但見左爰和黎青蛾一左一右地攙扶着馥太后而來。馥太后今日一身曙色長襟衫,頭上難得梳了花冠高髻,滿面春光自然一副精神樣。
面上雖不似往日那般冷然,至少也不比當日宴請各位公主時候來得和藹。看着,還是有些距離。
而她左側的黎青蛾,今日一身桂花色的織錦長裙,梳着元寶髻,一雙美眸一到場便立刻逡巡開了。待在外賓席上看見秦羽,便衝其美美地一笑。
秦羽忙點點頭示意。
而秦無衣身後的小琴見狀,一雙小手又開始蹂躪衣角。
馥太后右側的左爰卻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北漠王應拓。但見左爰今日一身海棠紅的湘妃長裙,端莊典雅而不失柔美,配上她的單刀髻,簪上雪色兩朵珠花,更襯得美人香腮如雪。
應拓一個沒忍住,便連着吞了好幾口口水。
這一切被看在隨後而來的黎豫眼中,握着玩具的手猛地縮緊,險些將手中的玩具飛鳳捏壞。
應拓忽然感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殺氣,便順着那目光看去。卻只見到一個癡傻王爺抱着只木刻飛鳳在玩兒地不亦樂乎,若不是他身邊的宮女將他扶着坐下,這會兒大家估計就看着鶴立雞羣的他了。
應拓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這四個傻子,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目光。
酒過三巡。
“你們能來哀家的壽宴,哀家實在是覺得開心得緊,也甚感欣慰。今日有幸請得秦泱公子秦羽前來,實在是哀家榮幸之至……”馥太后端起酒杯,轉向秦羽,“所以這杯,哀家敬你!”
“我說這秦羽怎麼好端端地從秦泱跑到這天黎來了,原來是爲了給馥太后祝壽啊……”不知道誰嘀咕了一句,立即有人點點頭表示贊同。
卻有北漠王應拓和其侄子應焱不是很吃這一套。
“這也是晚輩的榮幸,馥太后過獎了,切莫折煞了晚輩……”秦羽忙站起來,長身玉立,自然吸引了不少公主郡主王公貴族之女的目光,“且這酒,自然是要晚輩敬太后您的,哪裡由得太后來敬晚輩?在下,這便幹了!”
說着話,秦羽對着馥太后一敬,仰頭一口便悶。墨色的長髮如緞瀟灑,有力的喉結上下,不多時將空酒盞對着大家一展示,笑得那般風流倜儻,又是俘獲一衆少女心。
都說這上頭的秦無衣絕色,這同其一母所出的秦羽自然差不到哪兒去的。但見那五官精緻如同玉刻,渾身氣質如迎風玉樹獨立,那一雙桃花眼將多少少女的臉色緋紅,當中流瀲的光華暖得讓人不忍直視,卻又不肯稍微移開眼去,怕是錯過了那美景。
但,又害怕太過沉淪。
這樣的公子如玉,這樣的少年風流,這樣的危險卻又想讓人靠近,怪道連黎青蛾這樣大大咧咧性子的女子都忍不住爲之傾倒。
“秦公子好酒量!”馥太后一陣爽朗的笑,纔要將酒乾了,那頭黎青蛾“蹭”得一聲便站起來,舉着酒杯道:“太后,您身子骨不好,這酒,還是青娥替您喝了吧!”
說吧,也是滿滿一杯酒,一瀟灑,一仰頭,便幹了。將那酒杯往衆人面前一展示,絲毫不差男兒爽朗。然那纖纖素手,那精緻容顏,倒有幾分同秦羽相似。
大家也這纔想起來,儘管秦羽貴爲秦泱的公子,黎青蛾貴爲這天黎最受寵愛的公主,卻來自一對相似度近乎百分百的雙胞胎。黎青蛾同那羽妃有三分相似,秦羽同那秦泱的姬妃有三分相似,但兩人的相似之處卻各自不同,但相互看着,倒是有那麼幾分夫妻相的。
馥太后真是越看越喜歡這兩個孩子。
昕冉和昕羽二人若是在九泉之下有知,一定都會爲這兩個孩子高興的。
遂心思一動,馥太后問秦羽道:“秦公子今年幾何了?”
秦羽忙又站起來,馥太后忙道:“不必站了,不必站了,哀家只是當做嘮嘮家常。想當年你的母妃同哀家也是極好的姐妹,看見你,哀家只覺得分外親切。”
旁人一聽這話,都覺得分外疑惑。若是馥太后見這秦羽十分親切,爲何見秦無衣就不好?難道,當真馥太后與大王之間十分有離隙?
似乎也是這樣的道理。雖然這是馥太后的壽宴,但似乎都是左貴嬪一手操辦的,大王到現在都不曾給馥太后敬過酒。
秦羽便又坐下:“晚輩今年十九。”
“十九歲,男兒正好的年紀,”馥太后心裡卻將黎青蛾同秦羽的年紀做了個比較,“可娶親了未曾?”
秦羽愣了一下,然席間不少少女都豎起了耳朵。黎青蛾最爲感興趣,一雙美眸直勾勾地盯着秦羽瞧,讓秦羽都感覺到一絲前所未有的壓力。
別的女子,若是真的喜歡他,從來都是默默地,或者是含蓄地表達。然這黎青蛾,當日在御花園大聲表白不說,如今還毫不隱晦目不斜視,當真讓人想不知道這意思都難。
“回稟太后,已有未婚妻。”秦羽不得已撒了個謊。若說他未有未婚妻,這馥太后的意思,保不齊就給亂點鴛鴦譜,到時候鬧得一屁股債,可不好。
雖然未曾同黎青蛾深交,但這幾天的接觸,足可以發現此人胡攪蠻纏之能事,雖然說好聽了這姑娘是直性子。但一個公主家家的,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就直接成這個樣子,往後,還怎麼處?
秦無衣喝酒的動作一頓,看向秦羽。什麼時候王兄有個未婚妻了,她都不知道?秦無衣微微眯眼還是她這不靠譜的哥哥又開始各種撒謊了?
當下秦羽對上秦無衣的眼神,便有些心虛。什麼事都瞞不過他這個妹妹。
但對着馥太后,戲還是要做足的。當下馥太后一見,面上露出惋惜:“哦,原來有未婚妻了呀……不知道秦公子娶的是哪家的千金?”
馥太后這麼一個問題,倒把秦羽鬧得僵住。馥太后怎麼刨根問底起來。
然秦羽畢竟是秦羽,畢竟是秦無衣的哥哥,這編瞎話的功夫還是一等一的。但見其有些羞澀的低了低頭,隨即溫柔道:“那家千金倒是不張揚的,雖同晚輩定了親事,卻從來不肯人將這事情往外頭說去。她說女孩兒家,不到出嫁的那一刻,不該將夫家來誇口。需得等到晚輩娶了她,她纔好光明正大地於人前承認我爲夫,她爲妻……”
秦羽的這一番話說來,似乎塑造了一個富有獨立思想的女孩子,也不同世間的女兒郎,更是暗示某人女孩子要矜持,聽得那頭黎青蛾一臉鬱氣。
“哦,世間竟有這樣的女子……”馥太后面上也做着功夫,心裡卻不大喜歡這樣的女子,若是訂了婚,大大方方說出來便是,何故故作矜持?
然這是秦羽的權宜之計,自然也無法經過推敲,只求能搪塞鼓秋便罷。只是這一頓搪塞,卻傷了不少女子的心吶。
馥太后本早就調查過秦羽,並無發現有這麼個未婚妻的角色,現如今聽秦羽這麼一說,若這個女子這般低調矜持,倒也不是不可能調查不到的,便也信了。
本來她還想着,既然秦羽未曾娶妻,黎青蛾又未嫁,且兩人都到了婚娶的年紀,黎青蛾又喜歡秦羽,再續秦黎兩國之好又未爲不可。
然眼下看來大概是妾有意,郎無情,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
當即馥太后便沒了什麼性質,左不過黎梨等流自以爲精心地準備了禮物上來一一呈現過了,馥太后照例都賞了,也就罷了。
這時只見應焱站了起來,對着馥太后道:“晚輩乃北漠小廣王應焱,如今也帶了賀禮來相賀太后壽誕。來呀,呈上來!”
應焱話音未落,只見幾個彪形大漢擡了一個大大的箱子進了來,“砰”得一聲巨響便撂在大殿上。
“輕點兒你們,這東西要是砸壞了,我要你們的腦袋!”應焱皺着眉頭,一臉不悅地怒喝,“這東西要是砸壞了這大殿,我不僅要你們的腦袋,還要讓你們家人陪葬!”
應焱這般凶神惡煞的樣子,讓馥太后等人都緊緊地鎖起了眉頭。
應焱這話中有話的樣子,一看就感覺來者不善。偏偏那頭應拓還做得一副管教侄子的假惺惺模樣:“誒~焱兒,別這麼兇嘛,這可是天黎,又不是咱們北漠,吼兩嗓子無礙。你這大嗓門兒的,可別把人家天黎百官給嚇壞了!”
應拓說着這話,一雙圓眸將宴會上一半的大臣都瞄了一圈,那眼神,滿是對平地上民族的蔑視,和馬背上民族的自豪。
然馥太后是什麼人?畢竟經歷過風風雨雨的,豈能被應焱這個毛頭小子給嚇到?就算是北漠王,也不過是馬背上跑出來的莽漢,所有的表情都表現在臉上,怎麼想的一看就看明白了,不足爲懼。
只是這一箱子東西,定然是北漠這頭故意來爲難她的。只是,不知道是怎麼個爲難法。馥太后幾不可見地朝秦無衣和黎湛看了一眼,今日有這兩人在,就算應拓和應焱使出什麼樣的招數,都是可以解決的。
只見馥太后心裡這般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表現得分外好奇:“北漠王莫怪令侄。年輕人,總是氣盛些,嗓門兒大些是好事……只是不知,這箱子裡究竟是何等寶貝,竟然如此沉重?”
應焱分外得意:“馥太后這話說得太好了!我這東西是獻給太后的,至於是什麼東西麼……”
應焱瞟了黎湛一眼:“那就得看看天黎究竟有沒有人能打開這個箱子了!”
應焱說着,將百官都俯視了一邊。那居高臨下的姿態,猶如一隻鬥勝的公雞。
然而還沒開始鬥。
秦無衣輕笑,眼中閃過一絲瞭然。果然這北漠王和北漠王侄子都不懷好意,送個禮物,還要等受禮之人打開箱子,這是何道理?
分明就是刁難。
然這北漠之人,馬背上的民族,何時出了能工巧匠製作精良機關鎖來?
秦無衣看向黎湛,正碰上黎湛同樣的瞭然目光。如果他們二人沒有猜錯的話,這一定又是戰北冽出的主意。
南楚之國,富饒之鄉,擁有着衆多能工巧匠,不僅在紡織業上領先恆源大陸五洲十國的其他九國,更是在鎖、鐵、銀器等方面遙遙領先。而戰北冽等人,更是聚集了一大批能夠製作精良機關和精良暗器的能工巧匠,這才能夠秘密地在天黎境內建造了一處隱秘的地宮——模仿着姬氏一族原有的地宮,幾乎能夠以假亂真。
好多回歸的姬氏一族族人,不明就裡,到了千年之約迴歸,卻誤入戰北冽等人麾下。待要脫身,家人朋友便都已經控制在戰北冽等人手中。
這也是爲什麼戰北冽的人都肯爲其賣命,也是爲什麼戰北冽麾下聚衆越來越多,佈局的範圍越來越廣,也隱藏得越來越深。
秦無衣和黎湛就在同戰北冽不斷的鬥爭中一個個將人挖出來的。同時,黎湛也一樣經營着姬氏一族正脈,同戰北冽之間如同一盤棋子上的黑白兩棋。
戰北冽是黑棋,黎湛是白棋。
黑棋在棋局上總是先下一招,然而黎湛這個白子的佈局人,卻總是獨具慧眼,運籌帷幄,看似散淡而無所作爲,卻悄然編織着一張張連環網,往往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招棋子便可扭轉乾坤。
而現在,秦無衣也漸漸走入黎湛的棋局,越來越瞭解黎湛那渾然天成的自信從何而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以說戰北冽這棋局經營了多少年,黎湛便悄悄地準備了應對的招數多少年,甚至比戰北冽更早預料到戰北冽的動向,常常搶先將戰北冽想要割下的魚肉搶走。
而黎湛最驕傲的一招棋子,便是登基之後連發秦泱的三道果書,從秦泱手中接過秦無衣的保護權。
“難不成,這鎖有什麼玄機不成?”馥太后已然擺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樣,就是不肯戳穿應焱那囂張跋扈的外衣。應焱這樣子,挑釁的意味很是明顯了。
底下坐着的百官們頓時有些按耐不住了,竊竊私語起來。不過就是一把鎖而已,如何就解不開了?
“這不過就是一把鎖而已,應焱,你不要太得意!我們天黎也不乏能工巧匠,難道解不了你北漠的鎖不成?”百官中不知道誰揚聲了這麼一句,頓時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
“哼!”應焱頓時囂張氣焰便上來了,“你們以爲這是普通的鎖?搗鼓兩下就好了嗎?這可是天機……”
“咳咳!”應焱這頭有些得忘形,那頭應拓趕緊將手置於脣邊猛力咳嗽起來。應焱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多嘴了,忙對馥太后一抱拳,坐下。
秦無衣輕笑,和黎湛又交換了個瞭然的神色。他們猜的果然沒錯。這應焱沒說完的話,應該是“天機鎖”。
這天機鎖,乃是恆源大陸五洲十國都聲名在外的機關鎖建造大師機樞子的成名之鎖。傳言這天機鎖一共有九道關卡,連同機關術結合八卦一心設計而成,生門死門一線之差,若是不小心解不了鎖,這個箱子,便永遠打不開了。
而看這應焱所用的箱子,明顯不是普通的木箱子,而是水火不怕斧頭不懼的精煉玄鐵箱子,所以這箱子纔會這麼沉。至於這箱子裡究竟是什麼東西,不打開,沒有人會知道。
所以一聽着天機鎖,百官忽然都安靜下來。
那種安靜,是發自內心的對於機樞子的敬畏,和對於這把鎖無能爲力,而激起的對於方纔說那種大話的無端羞愧。和不敢承認。
天黎的朝堂上,黎湛或許能坐在上頭如現在這般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仿若天山上盛開的一朵雪蓮花。但這雪蓮花卻是冰冷的,笑也從來不到眼底。
黎湛的眼底,盛滿了冰晶。黎湛從來不容許沒用的人在自己的戰隊裡,在自己的朝堂上。自打他登基這三年所清除的,多半都是沒有能力空食俸祿的。所以那些人也無話可說。
而現在北漠公然挑釁,他們竟無人敢站出來應對——不是不敢,是不能。機樞子的天機鎖,聽聞除了機樞子,至今都未曾有人開啓過。
所以這天機鎖一般人不敢輕易用,只在國庫中,買來鎖住最精貴的東西。
“若解開這鎖如何,不解開又如何?”左丞相左思這會兒冒了出來,這等欺負人的禮物,不要也罷。
然有個人卻不希望左思有這等想法,更不希望他的這盤棋珠打響。遂外頭宮人一聲唱:“南楚國師戰北冽——”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當口來,可見其心不良。
“解開這鎖,這箱子中的禮物便可是馥太后的,若解不開,只能說明天黎無能人,連太后的壽辰之禮都拿不到……”戰北冽一身白衣烈烈,黑髮如絲在風中輕揚,在天光中仿若閃出一絲詭譎的紅光。
而他的語氣不緊不慢的,卻仿若一條冰冷的蛇在衆人的心口爬呀爬呀,帶起一陣陣陰涼的戰慄。而他手中的蛇頭手杖,蛇頭上猩紅色的蛇信子似乎在不停地吐着,蛇眼散發出來的紅光正映着戰北冽蒼白而細瘦的五指。
其上一根根長甲,鋒利如劍如刀,不知道淬了何種毒物,泛着一絲詭譎的藍光。
戰北冽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子詭譎的味道。
而他的出現,彷彿一顆定時炸彈,這場壽宴,註定開始不平凡。
------題外話------
月末了,花花在哪裡?鑽鑽在哪裡?月票呢?在哪裡?哪裡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