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廣白出了房間心裡還在突突地跳着。真是奇了怪了,其實他什麼都沒看見,真都什麼都沒看見……
只不過,是看見了秦無衣那身衣服,似乎同平日裡穿出來的義父不大相同。那優美的如玉一般的脖頸……
任廣白猛烈地搖着手中的象牙扇,罪過罪過,朋友妻不可欺,這道理他任廣白還是懂的……
黎湛那頭幾乎要咬牙。以後,絕對不能讓秦無衣在確定要睡覺之前穿什麼“睡袍”了。他身邊的這些人,可都是些年輕氣盛的少年郎,他的無衣又是這麼一枚絕色美人,萬一惹出了事情,可不得了。
任廣白偷偷瞄了黎湛微微有些發黑的臉色,索性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氣不錯哈……”
“是不錯,都大半夜了才放晴。”黎湛不溫不火地道。顯然語氣裡還是有些餘慍怒。
任廣白不自然地清咳了兩聲。誰說黎湛這傢伙是不動聲色的?這要是遇上了秦無衣的事情,沒事情也成了有事情。
屋裡的秦無衣低頭一看,揚揚眉。他這睡衣怎麼了?又沒露胳膊又沒露腿的,這兩個男人需要這麼緊張麼?
“看樣子這個黎湛對你的緊張度還是挺高的麼……”
一個清越的女聲從房頂傳來,把個窗櫺上的小黑雀都看傻了——但見不知何時,房頂上竟然倒趴着一名女子,身材小巧玲瓏的,但看着卻有些熟悉。
正是白璃。
一身紅色勁裝,白璃幾乎從房頂上面朝下垂直落地!然就在她快要跌落地面的那一瞬,只見她修長的雙腿一蹬,一個優美而帥氣的弧度,站立。
與此同時她的右手腕輕翻,似有什麼晶瑩的絲線從房頂上收回,奈何小黑雀的眼神忒好,愣了好一陣子才發現那是一種極細的天蠶絲,細到髮絲一般,一般不能輕易被發現的。
可這樣的極品天蠶絲卻有很大的韌性,並且很是鋒利。它既能用來飛檐走壁,也能用來切割人命。但是這樣的東西只有善用之人才會得其精妙,否則的話,不過就是一些隨風飄動的絲線罷了,連頭髮絲都不如。
所以,這種武器,通常都是高級殺手或者江湖中人才會用的。
“怎麼樣?這些年都過得還好?”白璃似乎有些自來熟,儘管幾年沒見了,今天在加冕大禮上重逢,還是老朋友的感覺,坐在黎湛坐過的位子上,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盞是天青色的,茶壺也是天青色的,那種神秘而雋永的顏色,白璃乍一眼看得有些不大習慣——畢竟她在左國師府呆久了,所有的瓷器幾乎都是白色。
而君晏的屋子裡,總是一股子灰暗的色彩,冰冷加上灰暗,便是她這麼一陣子過的日子的主色調。
茉莉清茶的香味正好,白璃倒是頭一次喝到。
“就這樣吧,你呢?”倒不是說秦無衣覺得自個兒的日子的確如她所說的“就這樣”,只是老朋友這麼多年未見,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且老朋友近日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了,尤其是今日遇到那麼大的場面,一定不是隻來敘敘舊而已。
“我麼……”白璃先着就伸了個懶腰,隨即一臉嫌棄地似乎想起了一個人,“我的日子你可不知道,簡直慘絕人寰……”
“哦,怎麼說?”
“從小那師太打罵無常,而且,她用的打人方法既疼,又從來不在你身上留下隔天的傷疤……”白璃說到那師太,好像恨不得將師太的頭一下子給剁下來!
秦無衣皺眉:“什麼師太,這麼狠心?出家人慈悲爲懷,可不是真的?”
“慈悲?!”白璃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她可不慈悲……你知道我是怎麼穿越的?原來那小女孩兒,才幾歲不到,大冬天的,就被逼去河邊洗衣服。結果一不留神給跌河裡去了……”
“她是個學醫的,卻從來只教我如何製作毒藥,如何喂人毒藥,還餵我……”白璃似乎想起了什麼極其不快的事情,“算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怎麼會在這兒?”
白璃的話在秦無衣心裡似乎構建了一個白璃從小被欺負到大的畫面。但既然白璃不再說下去,且面前的這個人也還沒有失去對生活的希望,看起來還是挺樂觀的,那一切說明對她而言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遂秦無衣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可還幹着老本行?”
也許秦無衣這麼坦誠地對白璃提起夜明珠的事情不太好,但兩人自幼一起長大,十三歲那年分開之前,兩人幾乎無話不談。
這樣的情感對於兩個孤兒來說,簡直就是太難能可貴的情感。
那天夜裡又下起了很大的雨,白璃趁着君晏那頭還沒有人發現她出走之前回到了左國師府。
所有的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改變。
可是,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
“她怎麼說?”
隔天的天氣很是晴朗,黎湛帶着秦無衣上街,趁機問秦無衣。
“任廣白跟你說了什麼?”顯然秦無衣對貴祥酒樓的事情還是比較關心的。按照昨天晚上任廣白闖進他們屋裡來的那種不淡定,顯然是關於貴祥酒樓的。
任廣白那傢伙,看起來淡泊名利,但對自己所做着的事情卻是極其認真的。而身爲貴祥酒樓的“股東”,她自然也要對其關心關心。
畢竟,她可是佔着貴祥酒樓百分之十的利潤分成呢。
這麼大的一個便宜她佔了這麼久,總該也要做些事情。
“不過就是攝政王兒媳婦兒,自己帶了條蟲子,放在了菜裡,要給他家夫君討回公道唄……”黎湛背剪雙手,然目光瞥見街角,便下意識地牽住了秦無衣的手。
“怎麼了?”秦無衣順着黎湛帶有敵意的目光看去,但見街那頭高頭大馬上騎着的白衣少年,不是戰北冽又是誰?一身白衣烈烈,俊美無雙,騙得了路邊不少少女傾心。更有帕子不停地朝那馬上拋。
然戰北冽看都沒看一眼,徑自看向人羣中的黎湛。
還有他身側的秦無衣。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用任何語言都稱讚不夠這兩人的組合。而這兩人,總是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若想隱藏自己,便在人羣中可以不被發現。
但如果他們想要將自己置於所有人眼中,他們也立刻就能做到。
而此刻,黎湛,天黎的王,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同秦無衣一身普通的女子裝束,依然勾勒得她身段優美面容明麗,但兩人緊緊牽着的手,還有兩人悄悄收斂的氣質,儼然是普通羣衆中一對恩愛的小夫妻。
戰北冽緊了緊手中的繮繩,緊緊地盯着兩人緊緊牽着的手,深沉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隨即昂首從兩人身邊過,故作高高在上模樣。
“我倒是有個辦法來治那婆娘。”秦無衣待戰北冽的馬過去,便若無其事地對黎湛道。
黎湛從戰北冽的背影將目光收回,感受着秦無衣被自己牽着手的安靜,如薄如削的嘴角一勾,看向秦無衣,目光如瀲:“哦?說來聽聽?”
他的無衣當真是越來越習慣他的陪伴和相守了。這若是放在從前,無衣定然會驚一下,說不定還會下意識掙開。
秦無衣瞥見黎湛眼中的偷笑,心裡知道這傢伙不知道怎麼又開心了。
遂道:“只要借霜天曉一用即可。”
黎湛也不再問,他知道秦無衣既然想到了辦法,雖然也許可能不那麼讓人覺得愉快,但至少也是方法不是?
“好,”黎湛爽快地應着,拉着秦無衣往前,“那麼你可以跟我說說,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秦無衣知道黎湛說的“她”是指白璃,而不是女王。遂輕笑:“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黎湛看懂了秦無衣眼中的狡黠,有些好奇秦無衣到底想說什麼。
秦無衣揚揚眉:“不錯嘛,果然不是一般人類,這你都看出來了?”
“我早就說過了,在下自詡並不愚笨……”黎湛又想起同秦無衣在秦泱的初次相遇,他就是這麼自命不凡地對秦無衣展現了他的自信。
要說,那也是因爲對象是無衣。若是別的女人,他才懶得展現自己的好。
“她誇你了。”秦無衣斟酌再三,還是道。
“誇我?怎麼誇的?”黎湛心裡想着,“你這個朋友交得不錯。”
臭美!秦無衣心裡這麼想着,嘴上還是道:“她說,你還是挺在乎我的麼……”
“那是當然了,”黎湛緊了緊秦無衣的手,“爲夫若是不在乎夫人,還算得上男人麼?到了……”
秦無衣擡眼,但見一座巍峨而又古樸的閣樓,高高的匾額上大書特書“上官銀樓”幾個大字。這些字倒不像黎湛的字那樣風龍走鳳,反而每一筆都透着一絲內斂,還有專屬於銀刻的技法融入其中。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秦無衣心裡有個想法呼之欲出,但卻又搖搖頭覺得不太可能。黎湛這傢伙,當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猜?”黎湛帶秦無衣上了二樓,一路上秦無衣只見店裡所陳設的許多漂亮的銀刻,不管是昆蟲還是鳥獸,當真栩栩如生。
手鐲腳鐲項鍊耳墜等物,每一樣都帶有特殊的標誌。大概這上官銀樓大半都是定製的,屬於各自的主人。
來到二樓,等了一會兒,立即有一位老先生過來,看見黎湛手中攤出的一枚木牌子,躬身之後,從一處隱蔽的盒子裡取出了另一隻盒子。
那盒子是由上好的小葉紫檀木製成的,快要一肘長,上頭的雕刻紋路都是老把式,一看就十分貴重。
只是小葉紫檀就是十分貴重的木料,難道這上官銀樓的銀刻竟然比這小葉紫檀還要值錢?否則豈不是被這小葉紫檀給壓住了麼?
黎湛將木盒子鄭重地交給秦無衣:“打開……”
秦無衣心裡有些熱乎,難道這裡頭是黎湛特意爲她定製的東西?銀項鍊還是?她知道黎湛是不善於做這樣的事情的。但女生,總是吃這一套的。
黎湛這麼用心,雖然還沒看見這東西是什麼,而且她心裡還有些期待,但黎湛這麼做,她心裡就已經很開心了。
盒子被緩緩打開,先開始看見一根質地純正的銀色長柄,而後漸漸柄身開始雕刻着十分精細的祥鳳騰飛,每一根羽毛都非常細緻,而到頂上,則用幾顆明亮而剔透的寶石製成了鳳凰的眼睛,閃閃發亮彷彿有靈魂似的。
那是一對精美的鳳簪,刻着的鳳凰同南軒國的鳳凰是不同的。
不知何時老人家有已經出去,將門也細心帶上。小小而溫暖的房間裡,只有黎湛和秦無衣第二人。
黎湛取下一根鳳簪,輕輕地紮在秦無衣的頭上:“這是屬於天黎的飛鳳,我早就想給你了……”
秦無衣的心口更熱了,她擡眼看向黎湛,天光打在男人俊朗的面龐上,將他那深情的眼眸照亮。
“喜歡嗎?”
“喜歡……”
秦無衣此刻心裡洋溢着滿足,倒不是這東西本身有多貴重。黎湛是天黎的王,他親自定做的是飛鳳簪子,這便是無言地對她說了——
“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空氣裡升騰着粉紅色的因子,秦無衣當真沒有想過黎湛會親自將這些話都說出來,這不擅長表達愛意的黎湛,今日在這陌生的國度,陌生的銀樓,爲她,秦無衣,定製了一堆鳳簪,親自爲她戴上,並且宣佈,她是他唯一的女人,這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是多麼難能可貴的。
她雖然來自一個一夫一妻的時代,也曾經幻想過一夫一妻,也將這作爲自己尋找伴侶的最低標準,但她當真沒有想過,這樣的人會是一代帝王,而且這麼快就讓她找到。
不,不是她找到的他,是他找到的她。
如果說這世界上當真有月老這一回事,她一定要好好地感謝感謝他老人家。
“無衣?”黎湛看着面前的絕色佳人,心口也有些熱。她知不知道,當她緊緊地盯着他,目光中氤氳着水汽的時候,是最最動人的。
她眼中泛着的光彩,是奪目的,是奪人心的,是能讓人渾身血液都快速流動的。
她知道麼?
“嗯?”秦無衣捧着黎湛送的盒子,黎湛的嗓音向來帶着一種誘人的暗啞,一點點磁性,溫暖而醉人。她又開始舒服地要閉上眼睛了……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嗯?!”秦無衣卻猛地睜開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你願不願意嫁給我?”黎湛的語氣裡有些小心翼翼,手心裡都不自覺捏了一把汗,仿若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明明,他早已喜歡了他的無衣這麼多年啊……
秦無衣卻輕笑:“我不是已經嫁給你了嗎?”
“那不算……”黎湛皺了皺英眉,“那是個有別人的婚禮。我要正式地娶你,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婚禮……
婚禮二字,彷彿攜帶者柔軟的白雲,緩緩地滑到秦無衣的心口,觸動她心底一處柔軟的東西。上一次的帝后大婚,雖然是她同黎湛拜堂成親,洞房花燭,但那時候秦綠蘿還活着,名義上黎湛娶的還是秦綠蘿。
“其實我不在乎的……”這是秦無衣的心裡話。黎湛對她的好,她是看在眼裡的。把她從秦泱“騙”來以後,他對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對她好的。
而那些後宮女人,不過都是些擺設罷了。黎湛對她的愛,說的少,做的多,她都看在眼裡。所以名分對於她來說,當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黎湛在身邊,黎湛對她的好。
“我的傻無衣,名分可是個很重要的東西,”黎湛揉揉秦無衣的頭,將秦無衣揉進自己懷中,“你不介意,爲夫介意。做夫君的,怎麼能讓夫人受一丁點兒委屈?爲夫都想好了,等咱們這回取了夜明珠,回了天黎,就給你舉辦一個盛大的冊封大典,封你爲後。不相干的女人,也不需要留着了……”
“你要開始動手了?”秦無衣聽見黎湛強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隔着衣物傳來的黎湛身體的溫度,心裡無比安定。
“其實白璃還跟我說了,君晏的那顆夜明珠,她會負責替我找到……”秦無衣的語氣裡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成分。
“但你還是不想麻煩她?”黎湛讀懂了秦無衣語氣裡的擔憂。
“嗯……”秦無衣沉吟半晌,“她同霜天曉是一個出身。但她同霜天曉不同的是,霜天曉是爲自己的放蕩不羈而去‘取’,她卻是爲了……”
秦無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笑了聲。
“爲了什麼?”黎湛感覺到秦無衣的心情又好了些。
“爲了錢啊……”秦無衣曉得黎湛不會笑話她的這個朋友,畢竟,當初她也是爲了錢,才加入的貴祥酒樓。雖然說好聽點,她是爲了自己當大廚的夢想,但總歸,還不是爲了錢?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特別俗?”秦無衣問這話的時候,頗有些自嘲的意思。但卻沒有半點自卑的意思,更沒有半點覺得自己配不上黎湛。
若是黎湛這傢伙不來招惹她秦無衣,說不定這輩子,她還和這樣的人沒有交集。但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哪點配不上這樣的男人。人與人之間,除了爸媽能夠給的身份和地位,還要看看自己的能力。
如果身居高位,卻只是個酒囊飯袋,她看着,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
而黎湛,如果黎湛不是天黎的王了,她也還是會跟着他。只是這些話,她暫時是不打算同黎湛說的。畢竟,這樣的假設,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俗,的確俗……”黎湛卻也沒有否認,被秦無衣朝胸口打了一下子,趁機抓住她的手,“但爲夫就喜歡這麼俗的夫人……”
秦無衣的嘴角,勾着。原來,黎湛這傢伙,還是會說情話的嘛……
“你進步了……”
“什麼進步了?”
“就是……”
“什麼?”
“沒什麼?”
“沒……唔……”
“……”
*
“你們可聽說了嗎?貴祥酒樓的東西可不乾淨!”
“不乾淨?不會啊,我吃了這麼多年,這麼多酒樓裡頭,可就是貴祥酒樓最乾淨了……”
“怎麼,你難道不知道,前兩天有人從貴祥酒樓的飯菜裡吃出了蟲子?”
“你們說的,那是哪一家貴祥酒樓啊?”
“就是城東的那家啊……”
“嗨,咱們這荔城可有兩家貴祥酒樓,我常去的,是那城西的貴祥酒樓。城東的貴祥酒樓吃出了東西,說不定是城東的出了問題,咱們城西還是不錯的……”
“……”
街上兩人狀似無意的談話,卻傳入了路過的一對僕婦耳朵裡。若是細看那胖胖的婦人,便會發現這是攝政王那個厲害的兒媳婦兒。
“夫人,咱們去哪兒?”
“城西,貴祥酒樓!”
不遠處的霜天曉勾着嘴角,是一個得逞的笑。秦無衣的方法果然是好啊。女人,就是容易被謠言左右。等着看好戲吧。
一個掠身,率先前往城西貴祥酒樓去報信。
------題外話------
再說一遍,白璃是下一本女主,可以留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