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對面的戰北冽恰好擡頭,便見黎湛和秦無衣正咬耳朵的場面,右拳頭猛地捏緊蛇頭手杖,朝臺上的攝政王昊天打了個眼色,示意別磨蹭,快些行動。
昊天回了個瞭然的眼色:“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本王這位纔是真正的槿顏,那麼,若是本王請出下一位證人,相信,你們就一定會相信!”
“不和你賭,既然你派了任廣白,就一定相信他會做到……”秦無衣匆匆在黎湛耳邊道,隨即看向昊天。好像開始亮底牌了?這纔是值得一看的。
“是誰?”君晏保持着他一向高冷的作風,單手背剪,彷彿吝嗇每一個字。
攝政王得意地看了君晏一眼,微微眯了眯雙眸,嘴角勾起一絲諷刺的笑,隨即揚起大手,“啪啪”兩聲,算是暗號。而他的眼神中,滿滿都是挖苦,好像在說,君晏,你不要再垂死掙扎了,本王這個認證一出來,你必滿盤皆輸!
不多時攝政王的金甲衛押了一個尼姑進來。那尼姑大概三四十的年紀,面上看起來萬分平靜,一步一步走進來,彷彿有淨化心靈的能力,整個大殿只聽見她身後兩個金甲衛重重的腳步聲。
幾乎同那尼姑進來同時地,秦無衣飛眼看向白璃,但見她目光一跳,飛速恢復正常。然秦無衣還是從那眼神中讀出了擔憂。卻唯獨沒有慌亂。
“昊施主,不知您傳貧尼前來,究竟有何貴幹?”那師太看起來倒也是十分平靜,對着昊天說話,彷彿身後跟着的兩個金甲衛不是來押着她的,而是來護送。
“沒何貴幹,只是,想請你告訴本王,究竟,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槿顏……”昊天朝兩個金甲衛示意,兩人立即將那師太押到兩個“女王”面前。
乍一看到兩個“女王”,師太難得穩住的平靜被打破。雖然她極力收回了臉上的驚訝,但那一瞬間的變臉,還是沒有逃過衆人的火眼金睛。
慈寧師太只看了一眼,便轉向昊天:“昊施主,您所說的這槿顏究竟是誰?貧尼如何認得?”
“別裝了慈寧,”昊天打斷慈寧師太的話,“還是,本將軍應該叫叫你慈姑姑?”
慈姑姑?
席上的南軒貴族瞬間炸開了鍋。
秦無衣看向黎湛,黎湛湊近秦無衣,解釋道:“這慈姑姑是南軒前任女王的掌事姑姑,精明睿智,是女王的左膀右臂。後來隨着同前任女王一起失蹤,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現在她出現,無疑讓人想到前任女王的下落……”
“哦……”秦無衣點點頭,想不到,竟然還牽扯着這麼複雜的故事。
“昊施主,貧尼慈寧,不曉得您所說的是什麼……”慈寧雙手合十,對着昊天,連語氣都充滿了平淡和冷靜。若不是“慈寧”和“慈姑姑”這幾個字眼,誰人看着面前的女人,也不會將她同十幾年前那個叱吒風雲的女王御前姑姑相聯繫。
且這慈寧的面容,十分普通,放在人堆裡是絕對認不出來的那種。但聽聞當年女王和女王宮中的人,個頂個兒的好看。
“這是她嗎?”有人盯着慈寧發出疑惑的聲音。
*
君府門口,任廣白暫時退回了附近的屋頂,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君府的格局來。
偌大的君府,的確將最高等級建築物建在了大門而進的中軸線上,乍一看去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王宮。但細看就會發現當中的蹊蹺——所有的建築物,都不是無故擺放在那兒的,似乎,都是陣法。
所以他的闖入,纔會讓門口的兩頭石獅子發生了位移。而因爲這次位移,回來以後看見的君府的場景,同之前的所見,似乎已然不同。
天光正好,不遠處忽然行來一隊黑影。任廣白揚眉,這些人真是拼命了,這大白天的還敢這麼多人一起行動。
那些人到了君府門口,也像任廣白一樣觀察了一陣,隨即躍上牆頭,朝君府裡而去。
任廣白玩着手中的象牙扇,心裡忽然有了個不錯的想法。時間還早,不如,先讓這些人進去探一探。若所有人進去了,拿到東西了,他直接在外面截着不就完了?
任廣白想必,索性在一棵樹上躺下來,睡覺!
然他纔剛剛躺下,便立即觸電一般彈了起來!一個黑色的小身影從街道那頭貓了過來,不是荊裳兒是誰?!
荊裳兒,荊天羽的妹妹,她不在王宮裡參加女王的加冕大禮,到這兒來做什麼?
“裳兒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南軒國王宮裡,荊天羽看着荊裳兒的位置始終爲空,遂還是厚着臉皮問黎青蛾。
黎青蛾眼珠子一轉:“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王宮重地,總是佈局複雜,說不定她迷路了……”
“迷路?”荊天羽皺眉,他的妹妹他最瞭解,荊裳兒的方向感向來是最好的,“她怎麼會迷路?”
“嗯,不會,當然不會……就是地方大,說不定要繞很久,我就是打個比方……”黎青蛾悄悄地道,手心裡都開始有些冒汗。這幾日她同荊裳兒一個屋,自然交情不同了些。
且荊裳兒走之前特意囑咐,不要讓荊天羽知道。她既然答應了,自然得做到。
荊天羽還是不放心,便放下酒杯站起來,繞到黎湛身後,拍拍黎湛肩膀:“我去去就來……”
黎湛點點頭,將目光投向臺上。
“攝政王,很顯然,您所帶來的認證並不是很懂得您的意思。”君晏未看昊天,然那話卻是對昊天所說。無論昊天說什麼,那慈寧似乎都咬定自己是尼姑,不是昊天口中的什麼“慈姑姑”,更不認識什麼槿顏,什麼女王。
“是麼?”昊天又拍了三下手,“君晏你錯了,她不是不懂,而是假裝不懂。接下來的這個人,會讓她懂的……”
金甲衛的腳步聲更響,押進來一個昏迷的十**少年。
慈寧師太一見那少年,頓時面色大變:“靖兒!”
昊天嘴角掛着得逞的笑容:“你果然認識他……”
“你對靖兒做了什麼?”慈寧一改她的平靜,差不多渾身都在顫抖。那少年一身黑衣,但依然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一道道傷口,凝結的血液上又有新的血跡……
慘不忍睹。
“嘖嘖嘖,”昊天滿臉得意地朝衆人一看,“靖兒,你們聽聽,這你估計竟然叫這可憐的小少年靖兒……”
昊天說着話,朝兩個金甲衛使了個眼色,兩個金甲衛立即會意,朝着那小少年的腹部就是兩膝蓋,奄奄一息的少年嘴角暈出一口血跡,似乎是疼得醒了。
“昊天,你有事衝着我來!”
“好啊,”昊天大步走向慈寧,他的聲音彷彿夜變大了些,對着慈寧一陣逼視,“你就告訴我,這兩個人中間的,到底哪個纔是槿顏?就這麼簡單!”
慈寧看向白璃和槿顏的目光有些顫抖。站在她面前的的確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女王”,儘管服飾不同,但兩人從頭到腳,除了指甲和頭髮絲兒的長度,幾乎都是一樣的。
無論她今天指認哪個爲真,另一個都得死,這事情她心裡知道得很。
那頭黑衣少年似乎在隱隱醒來,卻又在痛苦中再次昏厥過去。
慈寧師太的脣色發白並顫抖着。
“攝政王,就算這尼姑說了,結果也不可能人心服。”儘管殿中發生這樣的流血事件,君晏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半分的同情,仿若那個人的傷,血,都與他無關。
君晏的冷酷無情,這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信服?”昊天眯着眼睛,一手將慈寧師太的臉抓過,另一手在她的臉上一頓摸索,隨即只聽“撕拉”一聲,昊天粗暴地撕下慈寧師太面上的面具,立即露出了另一張臉來。
儘管那張臉因爲昊天猛力私撕扯麪具而變得有些發紅,但她的五官,許多貴族老臣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就是當年女王的御前姑姑。
“這就是慈姑姑!”
當年前任女王手段狠戾,這位慈姑姑因爲跟着女王實行了大多數女王的命令,所以也得罪了不少人,被不少貴族恨着。尤其是那些不得不將政權讓出的男人們,一直羨慕別的國家能夠讓男人登上王位的男人們。
“原來她就是慈姑姑!”
“慈姑姑,她當年不是同女王一起失蹤了嗎?攝政王,您是怎麼找到她的?”
“是啊,怎麼找到的?如果找到的她,那麼咱們的前任女王呢?前任女王在哪兒?”
七嘴八舌,鬧鬧哄哄,昊天一皺眉:“都給本王安靜!”
瞬間鴉雀無聲。
昊天指着慈寧,或者說,慈姑姑:“讓她告訴你們,究竟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槿顏,咱們真正的女王!”
然而慈寧顯然還沒有從被揭露身份中緩過勁來。她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本來以爲會永遠都不被人知,但她一早就知道這是一個奢望。
她還有一個比較現實的想法,認爲這樣的拆穿應該是水到渠成的,緩慢的,絕對不會像被昊天瞬間撕碎一樣粗暴。這樣粗暴的一撕,仿若將那個可怕的夜晚送到了她的面前。
那個大火漫天的夜晚,那個死傷佈滿惠文殿的夜晚,風雪滿城……
黑衣少年的悶哼和那擊打在黑衣少年身上的骨頭撞肉的聲音將慈寧喚醒。
她看向面前的白璃和槿顏:“她們倆都是……”
*
君府,那些悄悄潛入府邸的人漸漸都消失了。
不是在任廣白的視野中,而是消失在這個世界。
那些人闖入,不多時的確會消失在任廣白的視野當中,但很快,他們就會以屍體和鮮血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任廣白的視野當中,也將附近的場景顯示在任廣白眼裡。
然而很快,就會有隱衛出現,將那些人的屍體快速處理,再次消失不見。
任廣白用象牙扇擊打着左手手心,這君晏果然不同凡響,竟然佈下的是隱陣,只有鮮血纔會讓這陣法顯形。好在有人替他將這些陣法都顯了出來。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記住所有的陣法,研究出這夜明珠最有可能放着的地方,而後進發,取。
只是他再看一眼不遠處的荊裳兒,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小妞根本就不是黎湛的人,她是荊天羽的妹妹,她到底來做什麼的?
也來偷夜明珠?難道說,荊天羽一家子也在覬覦這夜明珠背後的巨大財富?
荊裳兒來到君府,本來找了個隱秘的入口要進去,豈料正好撞見一幫黑衣人進去,便在暗中等了一等。
但是因爲她所在的位置和角度,她根本看不到任廣白在高處所看到的那些——當然,或許到了高位,她也還是看不見任廣白看到的那些。
她看不明白。
所以她等了一陣,緊鎖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黑衣人沒有動靜,她便找了個自以爲沒人的入口,縱身一躍,看得出功夫不錯,入了君府。
然她才入君府,便發現她將這君府想簡單了。面前一片白茫茫,她根本就鬧不明白她到底跳進了一個什麼地方來。
她的眉頭皺得越緊了。然而她心裡所擔心的卻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另一個人的。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和她一樣被困住?
想來應該沒有吧,他那麼聰明……
“誰?!”荊裳兒被猛地出現在自己肩頭的手嚇到,猛地轉身後退,意外地看見一臉無奈的任廣白。
任廣白皺着眉,心裡終於有些明白秦羽的煩惱。他就說,這輩子不能跟女人打上交道,一旦這沾上女人,就會有接踵而至的麻煩。
他想過丟下荊裳兒不管,但那些黑衣人死去而顯出陣法的畫面在他腦子裡不停回放,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在荊裳兒跳進來的那一刻尾隨而來。
等他明白過來他在做什麼的時候,荊裳兒已經驚叫出聲了。
荊裳兒看清是任廣白,狂跳的心口這纔算安定了一些:“是你,你也在這兒?”
“我當然在這兒……”任廣白將象牙扇打開扇着風,心想他幹嘛跟她說這麼多,“問題是你怎麼在這兒?快回去,你哥還不知道怎麼找你呢!”
“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若是放在從前,荊裳兒是不敢這麼大膽的,儘管她的膽子一向挺大,但跟着哥哥荊天羽來到南軒逃婚,就已經是她做道的極限了。
然而這一路上看到黎青蛾對秦羽的死纏爛打,秦羽的情緒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她想,任廣白和秦羽的性子有些相同,大概這麼做,也會有效吧?
然而荊裳兒卻忘了,任廣白,一向將女人拒之門外的。
秦羽是個可以流連花叢片葉不沾身的男人,四處留情,看似風流其實絕情。
可任廣白不同,身爲天下首富,他卻認爲女人乃身外之物,也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煩。女人,就等於拖累。這逍遙快活的日子,就該一個人過。
“你跟着我做什麼?你知道這君府有多危險?”任廣白其實很想將自己平時那種對女人的無所謂態度拿出來,還有他的瀟灑肆意,可是荊裳兒,面對荊裳兒,他任廣白不知道爲什麼,總是無法假裝出一種自己恨逍遙的樣子,就連平日裡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都做不來。
“你還是回去吧……”任廣白覺得多跟荊裳兒待一會兒都費勁,“你要是不回去,要是出了什麼事情,荊天羽非把我撕了不可!回去!”
“可我就是知道這君府的危險,我纔來的呀,這會兒回去,我不是白來了?”荊裳兒腦子裡的倔強倒也一根筋地上來了。在她眼裡,君府是危險的,既然危險,就有可能傷到任廣白。她不想讓任廣白受傷,她甚至可以替他去受傷。
她僅僅是這樣的想法。
“可是你如果跟我去了,只會拖我的後腿,明白?”任廣白皺着眉頭,“我剛纔就不應該跟着你進來的,還有幾個陣法沒弄清……”
“什麼?”荊裳兒也皺起了眉頭。
“我,我是說……”任廣白看着荊裳兒眼中忽然閃過的慌亂,撫了撫額頭,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我不是嫌你功夫不好,我只是覺得,一個人行動,比較自由。而且,我一個人行動慣了,這會兒多一個人出來,我就得分心去照顧另外一個人,就沒辦法專心做事,你明白?”
“不是,你後面說的那句話!”荊裳兒打斷任廣白的解釋,倒把任廣白愣了一下。
後面一句話?難道她眼中的慌亂不是因爲自己間接在嫌棄她功夫差?
“最後一句!”荊裳兒皺眉,如果她沒聽錯的話,“你說什麼陣法?”
任廣白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她是在害怕他沒將陣法看全了:“反正,你現在和我一起出去,你回去找你的哥哥。這裡的事情,我來完成,好嗎?”
荊裳兒搖搖頭:“來不及了,現在回去,你也看不全所有的陣法。君府的陣法很是複雜,而且不是一成不變。也許你剛纔記住的陣法是這樣的,一會兒又會是那樣的。所以你帶着我吧,我對陣法有研究的。”
“你?”任廣白將荊裳兒渾身上下看了一遍。
“對!”荊裳兒點點頭,“你還不知道吧?我哥哥之所以成爲恆源大陸四大戰神之一,其實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陣法。但你更不知道的是,其實我哥哥的陣法,還都是我教的!”
*
“荊裳兒教荊天羽陣法?”王宮加冕大禮上,席上的秦無衣不禁調大了音量,“我沒聽錯吧?”
黎湛神秘一笑:“當然沒有。”
“說來聽聽?”秦無衣忽然起了莫大的興趣。
“你別看荊天羽是恆源大陸四大戰神之一,其實他小時候腦子壞過一次,家裡人都認爲他好不了了。到了小孩子都該唸書的年紀,他什麼都念不下,所以也被人看不起過。只有他妹妹,荊裳兒,發現他對於兵法一類的東西特別感興趣的,但是他不會讀不會寫啊,於是都由這個荊裳兒自己會了之後來教他……”
黎湛在秦無衣耳邊細細地道。
秦無衣點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
“攝政王,如果連她都說不清楚這兩個女王究竟哪一個纔是真的,那麼兩個都不應該加冕!”
席上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麼一句,打斷了秦無衣和黎湛的對話。
攝政王昊天只覺這聲音來得實在太及時。目光朝底下一掃,便有人識趣地接話道:“既然這兩個都不應該加冕,咱們也不能一日無君,就得有新的,有能力的人出來管理咱們南軒!”
這句話一出,整場沸騰。好好的一個女王加冕大典,竟然成了南軒國逼宮的現場。
“對!有能力的人,我看攝政王就很不錯!”
“對!咱們南軒國怎麼能讓女人來當政?女人就應該回家生孩子!”
“對!女人就不該……”
“……”
席上頓時亂糟糟七嘴八舌。
“閉嘴!”
猛地一聲厲喝,殿中再次鴉雀無聲。因爲大殿門口方向,款款而來一個衆人都想不到會出現的人物。
只是那威嚴一聲喝,便讓席上南軒國人心驚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