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衣醒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連雪都停了。從來連睡覺都和秦無衣一個鋪的小琴,現在就在牀邊垂着頭吃吃地笑着。
秦無衣頂着個再次睡成鳥窩的頭,半撐着眯着眼奇怪:“你個小蹄子又在笑什麼鬼?”
然而不僅是小琴一個,殿中已然等了不下十個捧着各種洗漱用具衣物首飾的粉衣侍女,同昨晚伺候的那批宮女同樣打扮——而那些人,統統都低着頭吃吃笑着,還有的羞紅了臉,可勁兒瞟着地面。
秦無衣後知後覺地順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去,下一刻,坤晏宮傳出秦無衣殺豬一般的尖叫:“黎湛——你個挨千刀的,你昨晚把老孃怎麼了?!”
彼時在金鑾殿上忙着接見各國來賀使臣的黎湛,正抽着空打個呵欠,後背忽地一涼,生生將個呵欠掐斷。
秦無衣看着地面上本該規規矩矩服服帖帖穿在她身上的嫁衣,此刻正以慘不忍睹、世所罕見的碎裂程度,散落在可供三四個人滾來滾去的大牀前寬敞的地面上——那紅豔豔的顏色,東一塊,西一塊,呈現出野獸般撕裂的狀態,可見那撕嫁衣的人對這嫁衣是有多恨!
然而這種恨,看在這些壓根兒就不懂得怎麼回事的宮女們眼中,就成了無比旖旎無比曖昧無比銷魂的畫面——
秦無衣儘管冷眼掃過去,那些侍女們不僅絲毫沒有收斂,反而更加忍不住笑了。
“秦美人,您就別瞪了,既然大王那麼疼愛您……”小琴給了那些宮女們一個分外鼓勵的眼神,隨即走到秦無衣身邊,試圖將秦無衣緊緊裹在胸前的被子挪開,“您快起來吧,一會兒您還要去拜見馥太后娘娘……”
“等等等等,”秦無衣扯住小琴拉她被子的手,將被子仍舊蓋在她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剝了裡衣的胸前,“你剛叫我什麼?”
“秦美人啊……”小琴難忍眼中的笑意,“您可不知道,大王對您的寵愛還真是讓人歎爲觀止了,昨晚連夜頒了聖旨,封您爲美人呢!”
“美人?!”在秦泱後宮摸爬滾打多年,她對這個恆淵大陸各國後宮的等級制度也多少有些瞭解。這個美人,雖然位分在三夫人九嬪之下,但卻在才人以及中才人之上。換句話說,她這是被破格封位了。
“喏,這是聖旨,大王特意吩咐讓您多睡會兒,不讓您起來接旨,直接默認接了就得了。大王還特意吩咐,讓您住在左良嬪的冬欣宮……”小琴將那黃燦燦的聖旨遞到秦無衣面前,秦無衣卻無心看了:“昨晚……”
秦無衣皺着眉頭看着地上散落的讓人誤會非常的衣物,這個黎湛,他到底想幹什麼?明明昨晚他們倆什麼都沒幹……
“秦美人,您累不累?小琴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洗澡水……”小琴將聖旨收了,隨即十分曖昧地湊到秦無依耳邊,“大王還說了,一會兒下了早朝回來,就陪您一起去看馥太后……”
“去去去,誰要他陪?老孃自己去。”秦無衣用被子將自己包起來朝浴室走去,留下身後從牀上摸出一塊帶血的帕子的侍女一臉滿意地出殿,向太后娘娘彙報去。
壽寧宮中安靜異常。
馥太后冷着臉端坐上首,一身素色繡着蓮花的襖裙,絲毫沒有見到新王媳婦兒該有的熱情。
她輕輕地颳着天黎特有的茉莉花茶的雪色茶末,那雨過天青色茶蓋刮過茶盞的聲音分外清脆,響在大殿中徒增尷尬。
此刻殿中除了馥太后和她身後的年姑姑,剩下的人沒有一個不如坐鍼氈的。
彼時秦綠蘿已帶着秦鶯兒等人向馥太后敬了茶請了安,但她們卻還不想走。她們都想等那個不知好歹的秦無衣出現,好讓馥太后給她們做個主。
憑什麼秦無衣一個陪嫁媵侍在帝后新婚的時候可以搶走屬於王后的寵愛?憑什麼又能在進宮第二日便被封爲美人?多少宮女奮鬥一生都無法到達的位分,秦無衣纔不過一夜便做到了,這不得不讓人羨慕嫉妒,恨。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秦綠蘿面前的茶盞都已經換過三次水了,秦無衣依舊沒有要出現的意思。
壽寧宮並不似她們想象中的太后該有的宮殿的樣子,各式陳設簡單到不能僅僅用樸素二字來形容。比如這麼冷的天氣,偌大的宮殿,也只有馥太后腳邊有一個火盆子,所有的陳設都到了精簡的地步。
所以秦綠蘿等人坐得凍手凍腳,麻手麻腳,秦儉都快沉不住氣要走了。
好在這時,侍女進來通報:“馥太后,左貴嬪來了。”
馥太后臉上冰一樣冷漠的表情這纔有了一些變化,眼中的寒冰略散,卻仍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語氣依舊冷漠:“請她進來。”
不多時左貴嬪進了來——但見一十七八歲的女子,一身淡淡地繡着些不起眼金桂花的斗篷將她的高雅氣質襯托出溫婉的味道。
她整整齊齊地梳着烏蠻髻,簪一朵黃色宮花於間點綴,便是所有頭飾了。然而那柳葉似的溫婉眉毛,還有那花瓣兒似的兩彎嫩脣,配上那一雙清凌凌的杏眸子,卻是耐看得緊。
誰能想到便是這樣一個溫婉得南楚女子似的的妃子,多年來協助黎湛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
說起這左貴嬪,倒也有些來頭。她的閨名叫左爰,正是左相左思嫡女,在黎湛還是太子的時候便跟了黎湛,至今也有六七年了。
秦儉忍不住將這左爰同秦綠蘿做了個比較,越發覺得秦綠蘿這回嫁到天黎的日子不好過了——不得不承認,左爰竟然將秦綠蘿這個所謂的秦泱第一美女給比了下去。
“爰兒向母后請安,母后昨夜睡得可安穩?”左爰面上浮着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如同一朵開得恰到好處的槐花,瞬間將秦綠蘿那故作姿態的菊花比了下去。
馥太后只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左爰向秦綠蘿行禮。
左爰這才轉頭看向秦綠蘿。
但見一襲茶青色的襖裙,配上秦綠蘿起早精心梳起的凌雲髻,襯得那張頗有些瑩潤的臉愈加白皙。
只是略微有些憔悴,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睡的緣故。
“妹妹見過王后,姐姐萬安。”
彼時日頭已經漸漸起來,下了早朝的黎湛滿臉欣喜地朝坤晏宮走去,一想到秦無衣看見他的“傑作”之後精彩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神經!”不走尋常路的寅生從房檐垂下,長長的頭髮自腦後垂下來。他沒好氣地數落黎湛一句,隨即一個掠身不知溜到哪兒玩兒去了。
黎湛也不介意,只擡步往坤宴殿走去,腳步輕快。
一刻鐘後,看着空蕩蕩的坤宴殿,黎湛眼神一變,拔腿往壽寧宮而去。他怎麼忘了這小妮子最不聽話的,她獨自去見母后,還不被母后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