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無塵大師屋中出來後,還未至大殿便是瞧見杜涵月急急的朝我走來,我忙收起慌亂的心思,迎了上去。
她一把拉過我的手,至一旁轉角處站定,環顧了下週遭,見四下無人後才小聲問道:“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了,到底什麼時候纔要行動?如今陛下已經在殿中,今日殿中並無旁人,咱們可要……”
“姐姐……”我打斷了她的話,對上她焦慮的眼神,略有些遲疑的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今日並不是良機,還是……”
“怎麼了?”她又上前一步,緊緊的盯着我,“你的臉色很難看,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勉強露了個笑,握上她的手,輕拍道:“姐姐勿要多想,我與你說好的事情是一定會進行的,然今日當真不是最好的時機,陛下那邊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咱們還是另擇他日吧。”
杜涵月面色一滯,爾後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本就有些心虛,被她盯久了便是生出幾絲不自然來,她眯了眯眼,推開我握着她的手,緩緩後退了一步,肅然道:“什麼纔是最好的時機?你口口聲聲同我說了那麼多,爲何如今卻退縮了?難道你反悔了嗎?”
我急急應道:“怎可能反悔?只是……杜姐姐,箇中緣由我無法與你一一道清,只你要相信我,這件事情我比誰都心急,只恨不得能立馬將勤太妃僞裝的面具撕下,然事情有輕重緩急,我們不能貿然行事。”
她卻是輕笑了一聲,似乎對我的說辭並不滿意,“罷了,我早知道你心裡頭裝着太多的秘密,很多事情恐怕都不曾告訴過我,我也不逼你,想必你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我如今心裡想的只有怎麼替死去的皇兒報仇,我從前忍耐,那是因爲我不知道兇手是誰,可如今已經知道了,你叫我如何還能忍的下去?”
“杜姐姐……”我瞭解杜涵月的性子,可偏偏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一下子便失了理智,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並不是她衝動,而是在她眼裡的我隱瞞了太多的事情,已經讓她無法再相信了。
她收了冷笑,片刻後卻又恢復了平靜,面露悲色嘆氣道,“我並不想與你爭執,羽歌,你我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也可能是註定的,從小我就知道這輩子我必須認命,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活的稍微輕鬆些。今日的局面並不是你我能控制的,眼下已經到了極致,再壞也不過如此了罷。”她頓了頓,苦澀一笑,“也罷,再不作掙扎了。”
我心中如同有千萬只螞蟻在撕咬着,痛到無處宣泄,看着杜涵月帶着憂桑和無奈的眉目,一股無助感立馬襲來,到底,我該怎麼做呢?到底怎麼樣才能讓這件事情不再惡化下去呢?依靠寧玄曦,果真就是對的嗎?一個安景塵已經害的我到這樣的地步,寧玄曦又可信嗎?腦中一片混沌,分不清真假,看不清善惡,此時的我就如同迷失在森林中的盲人,無處遁逃。
“杜姐姐,請你一定相信我,我會想到辦法的。”忍了鼻尖的酸意,輕聲回道。
杜涵月只微微點了點頭,並不回話,我以爲她果真聽取了我的建議,不會輕舉妄動,後來才知是我太低估了大蠍子的行動力,但凡她想做的,誰人也攔不住吧?
見她情緒平復了下來,我便是同她一道往大殿去,安景涼已經下朝,如同前幾日一般,他一下朝便是到了儀元殿,總會誦唸一個時辰後纔會離去。
款款入了大殿,眼見安景涼眯着雙眸坐在蒲墊上,右手輕輕的撥動着手中的佛珠,我也不喚他,只取下手上的護甲遞於青煙,又自她手中接過佛珠,爾後輕輕的在安景涼身旁的蒲墊上坐定,杜涵月則是跪坐在安景涼另一側。
佛音依舊未停,我微閉上雙眸,將內心翻江倒海的思緒統統壓下,一心只念
着阿彌陀佛,望能以此消去我內心深處紛雜的妄念。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眼前仿若當真出現了釋迦牟尼佛的真身,漸漸的,方纔還混亂的思緒逐漸歸於平靜。
“不要……不要……孩子……孩子不要……”
突地傳來驚恐的喊叫聲,我忙睜開眼,只見一側的杜涵月像是着了魔一樣,面色煞白,眼睛直直的看着上方,而青蔥一般的細長手指則指着正上方,嘴裡不斷的發出喊叫聲,身子亦是癱倒在一側,抖動的厲害。
安景涼早已上前扶住了她,一面喚她一面命人去請太醫。
我卻登時愣住了,看着杜涵月的樣子,顯然是被嚇着了,如何好端端的她會突然這個樣子,是看到什麼了?還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下一秒,立馬衝了上去,握住她有些發冷的手,急急的道:“姐姐,姐姐你怎麼了?怎麼了?”
也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當真如此,只感覺被我握着的手猛然間自我手中抽出,又不着痕跡的推開了我靠近她的身子,爾後杜涵月收回了視線,身子側向安景涼,語氣中滿是焦灼,“陛下……陛下……臣妾……臣妾看到皇兒了,皇兒告訴臣妾……說他,說他死的好冤,陛下……陛下……”
她邊哭邊道,瘦弱的面頰上滿是眼淚,嘶啞的哭聲越發的楚楚可憐。我卻是被她的話驚到了,原來她是……她還是沒有放棄,只是對於安景涼而言,這樣的話卻是犯了他的大忌,宮中一向禁止怪力亂神,安景涼尤其厭惡鬼怪之說,杜涵月難道忘了嗎?如何能……
殿中的佛音還在繼續,僧人們仿若並未瞧見,一如既往的誦經唸佛,只餘了宮人內侍跑進跑出,安景涼抱住杜涵月,聽聞她的話,面色驟然一冷,卻也並未當即發活,只皺着眉頭攔腰將她抱起,匆匆往飛羽殿去。
我自不作停留,由着青煙扶起,一路緊隨其後。
不過幾分鐘的路程,一進飛羽殿,杜涵月的情緒才穩定了下來,太醫早已在殿中候着,安景涼一聲令下,便是上前去替杜涵月把脈。
我不敢出什麼聲,只不安的望向安景涼,卻見他緊皺着眉頭,緊抿的雙脣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怒氣,想來若不是因爲杜涵月失子,換做別人,他早就懲治了。
我緩了緩情緒,復又朝裡頭望了望,見太醫還在細細把脈,牀幔之內的杜涵月雖還胡言亂語着什麼,然聲音到底小了下來,我心中七上八下,杜涵月這一招實在太過冒險,枉她那樣思慮周全的人,如何這般衝動了?若一個不當,豈不是害了自己嗎?她這麼說,難道是想直接告訴安景涼,是安景塵害死她孩子的嗎?
我望着牀幔處隱隱約約透出的影子,不免心急如焚,杜涵月,你當真什麼都不顧了嗎?
“陛下……”
纔想着,卻見太醫已經把完了脈,安景涼越過我的身子,疾步朝內走去。
“如何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安景涼瞥了眼還在細聲呢喃的杜涵月,爾後朝了太醫厲聲問道。
太醫微微抹了抹額頭的汗,低垂着身子應道:“回……回陛下,杜昭儀乃陰風入體,想是……想是着了寒氣,靜養幾日便可痊癒,微臣……微臣會替杜昭儀開幾副驅寒的方子,很快會好……很好會好的。”
一連着兩位皇子相繼死亡,太醫院最近人心惶惶,在安景涼麪前亦是嚇得六神無主,便是在宮中已有多年的老太醫,也還是免不了膽戰心驚,如是連着回答安景涼的話都是顫顫悠悠的。
這樣的說辭顯然並不能叫安景涼滿意,只是他當下也尋不得辯駁之詞,便是狠狠掃了太醫一眼,爾後一甩衣袖,朝了牀榻邊去。早已有宮人輕掀開帷帳,杜涵月呆滯的
面容便是映入我眼簾。
安景涼坐了下來,伸手握上杜涵月的手,杜涵月顯是一驚,手指一縮,呆滯的眼神望向安景涼,卻又很快的移了開來,身子不斷朝裡縮着,似乎對於安景涼的靠近很是排斥。
“到底發生什麼了?你……不認識朕了嗎?”略帶了幾絲心疼的聲音自安景涼口中傳出,我猛然睜大眼睛,再去瞧杜涵月,她卻只膽怯的朝裡躲着,連着都不敢看安景涼一眼。
我身子一顫,雙腿一軟,差點倒下來,身後的青煙慌忙扶住了我,我緊緊的拽着青煙的手,雙眼卻是依舊盯着杜涵月,我以爲方纔在儀元殿她不過只是演戲罷了,可是,眼前的她又是怎麼一回事?如何會……
安景涼見她不回話,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下一秒站起身來,朝了立在一旁的太醫大吼道:“這是怎麼回事?”
太醫被他一吼,嚇的立馬跪在地上,“微臣……微臣……”卻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你們……”
“陛下……”我急忙上前去,“陛下且等等,容臣妾試試。”
安景涼滿面怒氣,他瞥了我一眼,甩了衣袖,往一邊側去。得了他的應允,我放開抓着青煙的手,艱難的上了前。
牀榻上的杜涵月似乎是被嚇壞了,雙眼無神,面目透白,在我靠近後倒是並未閃躲,只是卻也不看我。
我緩了一口氣,心中鬱結難受,想要伸手卻發現自己全身使不上力道來,抓着衣襬的雙手一直在顫抖。
“姐姐,你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你在說什麼?”只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然聲音卻極小,以至於我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我微微上前去,將耳朵朝她嘴邊湊了湊,直到距離不過一寸左右,方纔聽清了她的細語。
“這樣的計劃,你覺得可好?萬別枉費了我的一片苦心,接下來就看妹妹你怎麼做了,我好與不好,全在你了。”
我眼眸大睜,騰的直起了身,不可置信的看向杜涵月,然她卻依舊呆滯着目光,面露怯意。
“她說什麼?”安景涼皺眉看着我。
我竟不知杜涵月會出此下策,如今我又要怎麼做?在多疑的安景涼麪前,我該如何解釋才能既消除他的懷疑,又能讓計劃順利進行?杜涵月,你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她到底說了什麼?”
我猛然回神,不敢和安景涼有任何眼神交流,腦中快速的醞釀了一番,方纔出言應道:“陛下,杜昭儀……杜昭儀恐是太想念皇子,纔會出現那樣的幻覺,陛下不聽……不聽也罷。”
微微擡眸看向安景涼,他眯着雙眸看向杜涵月,復又轉至我身上,冷然開口道:“她到底說了什麼?”
“臣妾……”
“說!”
我被他的怒吼嚇了一跳,爾後急急跪了下來,顫顫悠悠道:“陛下息怒,杜昭儀混沌不清,說是見着大皇子了,還說皇子一身血衣,向她求救,說他自己不想死,是被別人害死的……陛下,陛下息怒,杜昭儀的話不可信,陛下息怒……”
我哭着求饒,安景涼從不相信鬼神,想要讓他動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如今杜涵月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我也唯有硬着頭皮配合下去,成與不成興許也只能看天意了。
整個殿中安靜無聲,只餘了我的哭泣聲在殿中迴盪,安景涼並不立馬斥責我,而是開始了長久的沉默,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終於聽到了他的迴應。
“此事,誰人若敢聲張,格殺勿論。”
滿殿的宮人內侍包括前來把脈的太醫,亦包括跪在地上的我,齊齊的應了是。
而我心頭驟然一鬆,這一步,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安然度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