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模模糊糊瞧見牀前有人,待得眼睛全睜開了這纔看清楚,不想竟是榮霜。
“你可醒了?”
對上她焦急的眼神,我微微一愣爾後忙的起身,急問道:“杜昭儀……杜昭儀怎麼樣了?”
她輕扶了我躺下,隨後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也不是你能管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也顧不得腦袋疼,猛的翻起了身,抓了她的臂膀大聲問道。
榮霜皺眉看着我,平靜的回道:“來龍去脈我也不跟你多說,你應當已經很清楚了。雖然勤太妃無礙,可後宮妃嬪做出這樣的事情,便是太后想要爲她說情,卻也沒有任何理由。說到底,是杜昭儀太過魯莽了,便是心裡再恨,也不該出此下策!”
榮霜一句話將我原本已到嘴邊的話語都駁了回去,我承認這一回是杜涵月太沖動了,可我卻能理解她的心,換了誰恐都會憋不住。只是杜涵月向來沉得住氣,爲何這一次卻獨獨忍不住了呢?
我咬了咬脣,緩了緩聲音又問道:“那如今杜昭儀怎樣了?”
榮霜道:“午後出了事,她就被收押至北宮天牢了,陛下那還未下最後的決定,只不過,想要讓她平安無事的出來怕是不容易,便是陛下應允,文武百官也不從,尤其是從前和她父親光祿大夫有過過節的,更不會輕易饒過。”
我知道此事艱難,竟沒考慮過後宮女子身後乃自己的整個家族,如今杜涵月獲此罪責,光祿大夫在朝堂上定也不會好過,榮霜說的也無可厚非,只要我眼睜睜看着她在牢中受苦,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況且安景涼待她不同往日,說不定會爲了安撫勤太妃,而對杜涵月下殺令,到那時就當真什麼都挽不回了。
我這廂不知如何回話,榮霜卻是又道:“還有一點你可曾想過,勤太妃這麼多年雖然從未離過宮,也從不參與政事,然前朝的時候她的身邊還是有很多支持者的,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原本想要擁立淮南王爲帝,如今雖然面上是向着陛下的,可誰能保證他們沒有私底下接觸呢?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光祿大夫是蘇相一黨的人,自然也就是太后的人,如今抓着這個把柄,他們豈會就此放過,還不是一窩蜂的去攪個天翻地覆不可。”
我的心一沉,如此說來,這不光光只是杜涵月一個人的事情了,牽連太多,以至於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爲大局着想,大概只能犧牲杜涵月了,可是,我如何忍心?
“那杜昭儀怎麼辦?難道,你要讓我眼睜睜看着她去死嗎?”我低着眉目,輕道,“我和她自小一起長大,又一起進的宮,彼此之間是有着比親姐妹還要親的感情,你要我如何坐得住?況且,事出有因,她這麼做也是被逼無奈。”我忍了眼淚,擡眸望向榮霜,“太后就不能看在她失去孩子的份上救她一命嗎?”
榮霜面色不變,只移了目光,輕搖了搖頭,“我今夜來便是想要同你傳達太后的意思。太后娘娘不是不想救,是不能救,也救不了,你也一樣。她當初闖入梅安宮就應該已經料到今時今日的下場,她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惟一的解釋就是她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倘若犧牲一個她能換來後宮和朝堂的安寧,那她的犧牲便也值了。”
“可笑!”我收了眼淚,冷冷的盯向榮霜,她顯是一愣,爾後擡了眸,眼裡滿是驚
訝。
我苦笑道:“太后真的以爲犧牲了杜涵月就能結束這一切嗎?這不過是開始,如果這一次任着她自生自滅,那日後,勤太妃的氣焰就會越來越高。中毒什麼的,都是假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榮霜沉聲打斷了我,“我知道,太后也知道,可如今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再說,就算她不假裝中毒,陛下也不會殺她的,不是嗎?淮南王在殿前跪了兩個多時辰,那是做給文武百官看的,做給太后看的,做給宮中所有人看的,你真以爲太后娘娘什麼都不知道嗎?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辦?”榮霜說着站起了身,往前走去,背對着我站着,“這麼多年來,爲了陛下,爲了江山,爲了先帝的囑託,太后娘娘忍受的夠多了。這一條路本來就不好走,沿途難免會有犧牲,安公主亦然,你我的幸福亦然,眼下,杜涵月的性命,亦然。”
我無言以對,他們全全都是爲了大局,可對我而言,什麼江山什麼社稷什麼皇位都跟我無關,我只知道,性命才最重要,若是沒了活下去的機會,那要那些還有什麼用?
“好了,我該說的也說了,你好好想想,千萬不要做出讓太后娘娘爲難的事情來。好好休息,我就不擾你了,就走了。”榮霜自青煙手中取過披風,臨走之時又道,“自打你小產後身子似乎差了好多,好好調理,你是皇后,再怎麼樣也該爲自己的未來考慮考慮,有個孩子的話也就不會寂寞了。”
我看着她勉強微笑的臉面,又想起她不能生育,不免有些同情她。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只長嘆了一口氣。
“娘娘,您身子好些沒有?可把奴婢急死了。”榮霜一走,青煙便是到了我跟前,她上前來替我擷了擷被角,羅嗦了一堆,大約是看我沉默不語,這才住了嘴,瞧着我擔憂的問道,“娘娘怎麼了?”
我努了努嘴,掀了被子起了身,青煙忙取了外衫披在我身上,“娘娘彆着涼了。”
透過一旁窗口瞧向外頭,今兒個的月亮倒是高高掛着,想來明日又是個好天了。
我收回目光,問道:“陛下如今在哪?”
青煙應道:“大約還是留在了長秋殿……”
她才說完,我便往外走去,青煙忙的跟上了我,“娘娘,外頭涼……”
站在鴛鸞殿的廣場上,夜間的細風透過薄薄的紗衣吹入皮膚,免不了一陣顫抖,卻也因此叫我渾濁的思維有了幾分清醒。榮霜的話還在耳畔迴盪,太后知道我的脾氣,這纔派了榮霜來告訴我這些,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換掉碧藕的人是我,雖然是安景涼下的紅苫,可若不是我聽信了溫念裳的話,杜涵月腹中的孩子或許就不會死。
自始至終這件事情我從未和別人提起過,可我內心深處卻總帶着一份歉疚,她的孩子雖不是我害死,卻因我而死,這份罪恐怕這輩子都難以消除了。再者,爲了除去勤太妃,我只將下藥一事全部推給了她們,這才導致杜涵月失去理智闖了梅安宮,因爲我的無心之過造成今天的局面,我現在又怎能冷眼旁觀不去救她呢?太后的擔憂我能理解,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恐怕,不能如她們所願了。
“青煙,你覺得這皇宮可怕嗎?”
站立在我身側的青煙微微擡眼,爾後抿了脣反問道:“娘娘怎麼了?如何問起這話了?”
“可怕嗎?”我復又問道。
青煙微嘆了口氣,上前道:“奴婢跟在娘娘身邊,沒有什麼覺得可怕的。這世間可怕的從來不是環境,而是人心。奴婢知道,娘娘在爲杜昭儀的事情憂心,可是,這件事情不是娘娘可以插手的,娘娘還是先顧着自己吧。”
我轉頭對上她的眼睛,苦笑一聲道,“連你也這麼說?呵……難道在你們眼裡,只有關係到自己利益的事情纔會去做嗎?人和人之間難道就沒有純粹的感情嗎?我顧着我自己?所以我該眼睜睜看着她在天牢中受盡折磨嗎?”
“娘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青煙急着向我解釋,我搖着頭後退了幾步,撇過眼神不再看她,“罷了,原是我不該問你,時至今日,我也算是看清了,世態炎涼,人心叵測,對,你說的對,可怕的不是環境,是人心。”
“皇后娘娘……”青煙帶着哭腔喚道,“奴婢也想杜昭儀平安,可是,連太后都沒有辦法,娘娘您又能做什麼呢?”
我能做什麼?除了去求安景涼放過她,當真是沒有辦法了吧?
腦中突地閃過一個人影,我靈光一現,哦不,或許還有一個人,可以幫杜涵月脫險,只是那個人……要我開口求他,我……
徹夜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翌日天還灰濛濛,我便是起了身,連帶着青煙亦是早早起來了,她瞧着我眼底的烏青倒也不多問,只謹慎的替我更了衣,勻了面。
“娘娘如何這麼早就起來了?”青煙將最後一支髮簪插入我髮髻,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我左右瞧了瞧妝容,好在細粉夠白,到底還是將烏青掩住了。
“去長信殿請安之前,本宮要去一個地方。”
青煙立馬停了手上的動作,緊張的問道:“娘娘要去哪裡?”
我無視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應道:“常寧殿。”
“常……常寧殿?”許是那位一直不曾露面,青煙居然都想不起來殿中住的誰了,她略略歪頭想了想,半晌後終是想了起來,“娘娘怎麼想起要去見溫美人了。”
也是,這溫念裳自打杜涵月小產後就很少出現,若不是因爲勤太妃,我大概都要把她給忘了,青煙如此,說明宮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的,溫念裳,纔是個避世高人呢。
我起身順了順衣袖,也不回青煙的話,只道:“去準備軟轎吧。”
青煙不敢再問,服了身退了下去,不過片刻便說已準備妥當,我擷了擷裙襬,入了軟轎,一路往常寧殿方向去。
日頭還未上,天也灰濛濛的,宮巷上靜悄悄一片,只餘了擡轎內侍急促的腳步聲。
溫念裳住的宮殿離我的鴛鸞殿倒是有一段路,中間隔了兩個殿室外加一個花園一座亭廊,約莫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轎子才停了下來。
“娘娘,常寧殿到了。”轎外,青煙朝了我回道。
шшш¸ Tтká n¸ C〇 我施施然下了殿,擡眼望了望高掛着的常寧殿匾牌,嘴角一撇,這殿室可也真夠簡陋的。
恍然想起安景涼似乎很少來常寧殿,一個月難得會有那麼一次吧,時間一長,估計連着這裡還住着他的妃子都忘了,後宮女子一旦不得寵,不說賞賜便是最基本的每月的俸祿恐怕都會被強壓剋扣,也就難怪這常寧殿這般寒磣了。
眼角瞥見不遠處值夜的內侍急急的朝我跟前跑來,我才收回思緒,緩緩入了殿門,在院中停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