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看到面前的狀況,顯然有些詫異,立在了原地,不知該進該退。我正欲上前去,站在我面前的安景涼卻是笑了一聲,爾後親自將安景逸扶了起來,道:“三哥是個懂規矩的,不過如今是在你的成親王府,就不用跟朕這樣生分了。”
言語之間竟是兄弟情誼,安景涼果然是個好演員。
“皇帝說的是,成親王不必拘謹。”坐在上方的太后緩和了下面色,起了身說道,爾後又朝了愣在不遠處的沈蓉道,“蓉兒快將小郡主抱來給我們看看。”
沈蓉將目光自安景逸身上移開,忙緊了緊手中的襁褓,故作歡愉的應道:“是。”
安景逸的面色還是不怎麼好,安景涼不再看他,越過他低垂着的身子,笑意盎然的朝沈蓉面前走去,我伸手扶住一邊的椅柄,好容易站穩了身子,緩緩走至安景逸身旁,停了步子。
太后和安景涼已經嬉笑着去看小郡主了,太后面上強撐的歡顏一覽無遺,沈蓉亦是謹慎小心的應付安景涼,而安景涼則是伸出指尖逗弄着襁褓中的稚兒,面上是少有的柔和,只我知道,這不過只是假象罷了。
“今日,勢必不能出任何紕漏!”我站在安景逸身側,目光看着人羣處,低沉着聲音說道,“否則……便是萬丈深淵。”
安景逸用力喘了一口氣,眼角處是他因握緊雙拳而微微有些抖索的臂膀,其實我根本不用提醒他,他心裡應該比我更清楚纔是。
調整了下面上的笑容,我甩了甩大袖,以完美的姿態朝了他們走去。
“陛下可要抱一抱靈珠?”才至沈蓉跟前,便聽到她說出這句話。靈珠,乃小郡主的字。
我詫異的看着她,然她卻依舊一副慈母之色,顯是這樣的話乃發自內心說出來的,我又轉了眼珠子望向安景涼,他亦是面上一滯,爾後有些尷尬的輕咳了聲,應道:“朕……可以嗎?”
我和太后互望了一眼,皆是不明白沈蓉爲何會這麼說?難道她就不怕安景涼會對小郡主下手嗎?或許以前我不這麼認爲,可自從知道他親手害死杜涵月腹中的孩子起,他的殘忍就已經深深烙在了我心上,親生子都下得去手,更何況是他一向疑心的成親王的孩子,他此行必定是帶着某些目的的,雖然我還不明瞭,可難保他……
“當然可以了,陛下,容臣妾說句越矩的話,靈珠合該稱陛下一聲叔父,若能沾些陛下的威嚴之氣,倒也是靈珠的福氣。”沈蓉一句話,不卑不吭,亦未失了體統,倒是無可挑剔。
我一向知道,這位表姐是個聰明又懂分寸的人,到底是我過慮了,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安景涼多疑又自負,別是想錯了纔好。
這廂我還在想着,那廂沈蓉已將靈珠遞至安景涼手中,安景涼恐是第一次抱孩子,微微有些侷促,雙手不知該收緊還是該放鬆,沈蓉笑着說了些抱孩子的要點,安景涼卻是一一應了,眉宇之間竟是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
這一刻,我暗暗猜想,安景涼也是喜歡孩子的吧,可他爲何又捨得害死自己的孩子呢?難道,真的只是爲了皇位和權勢嗎?這樣的男人,到底是可恨還是可悲呢?
在安景涼逗
弄孩子之餘,我移了眼神朝沈蓉望去,她遇見我的目光,只朝我微微點了點頭,仿若是在要我安心。
可我,如何能安心呢?方纔那一段話中藏話的較量顯然只是開始罷了,也不知這場宴席會否有意外出現,如今只盼那些個和父親和杜彬交好的朝廷官員能耐得住性子,萬別在此地惹起風波纔好。
小靈珠生的極好,膚色白皙,顯是方醒,漆黑的眸子睜的大大的,雖方足月,可瞧着這模樣,將來長大了定是個美人。看到她,我不免想起我那還未出世就可憐死去的孩子,若她還在我肚中,再過幾月我也能看到她了,思及此,一股憂桑瞬間涌上心頭。
靈珠在安景涼懷裡倒是安靜的很,只拿着滴溜溜的雙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看久了竟是眨巴着小嘴旁若無人的笑起來,嘴裡咿咿呀呀的也不知是在說什麼,肉嘟嘟的小手自襁褓中探出來,拉了安景涼垂在胸前的髮絲把玩着。
“蘇卿,你看,小郡主看到朕竟然笑了。”安景涼好似從未見過,興奮的朝了一旁的我說道。
我湊了上前,宛然一笑道:“可不是嗎,靈珠笑的可真是歡吶,看來她很喜歡陛下呢。”
“既如此,那朕也不能就這麼空着手啊,來人。”他朝外喚了一聲,隨同一起來的吳庸便是弓着身子入了內。
“朕記得早前庫房收了一對四喜玉如意,吳庸,你速速派人回宮取來,賞賜給成親王府的小郡主。”
吳庸一聽,面上一愣,然也不過片刻便是應聲退了下去。
我有些錯愕,這四喜玉如意雖不算名貴,然按着慣例,應是留給大公主的,如今雖宮內還未有公主出生,可便是如此,也不該是給郡主的,安景涼是忘了這規矩,還是他當真太歡喜靈珠了?只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他是出於真心,恐怕又是在試探安景逸吧。
沈蓉和安景逸聽此話,當即便是下了跪,安景逸急着應道:“陛下不可,四喜玉如意乃是公主之物,靈珠何德何能,豈能受此賞賜,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我亦是接到:“成親王說的對,四喜玉如意太過尊貴,若陛下當真要賞小郡主,不妨……臣妾想起早前進貢的白銀纏絲雙扣鐲,倒是很適合……”
安景涼打斷道:“好了,瞧瞧你們,一個個這麼緊張,朕不過就是覺得跟小郡主有緣,想賞個特別的,不過就是一對玉如意而已,雖說依着禮法,那是公主之物,可這小郡主乃母后的親孫女,也當是朕的女兒,朕賜她玉如意,難道果然不合禮法嗎?”
“這……”我無言以對,總不能駁了安景涼的面子,他言語之間無不流露出對靈珠的喜愛,甚至有了認作女兒的想法,若當真如此,郡主升爲公主,受賞玉如意,倒也無可厚非。
安景逸和沈蓉亦是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可我知道,他們想的必定是和我一樣的,如今這關口,到底還是讓安景涼佔了上風。
他們依舊跪着不起,安景涼嘆了一口氣,轉頭對着太后道:“母后啊,您來評評,朕賞賜郡主玉如意,難道不該嗎?”
太后的面色不是很好,想來一驚一乍足以叫她心驚不止,如今面對安景涼的質
問,她只能乾笑着朝了安景逸和沈蓉道:“成親王,王妃,皇帝既然如此說了,還不趕緊謝恩,那可是……小郡主和你們成親王府的福氣。”
顯然這福氣,並他們不想要卻不得不要的。
安景逸和沈蓉無法,只得謝了恩,然兩個人卻像是從鬼門關轉了一圈一般,起身的那一刻,面色煞白。
有了這麼一茬,安景涼似也沒了心情,將靈珠遞於一旁的奶孃手中,爾後只道有些乏了,想去廂房休息片刻,待得開席了再來請他。
我緩緩舒了一口氣,這場開頭戰終於是結束了。
安景逸親自領了他往廂房去,太后被這麼一鬧,哪裡還撐得住,亦是去了廂房小憩,如此,這正堂便只剩了我和沈蓉二人。
眼瞧着該走的人都走了,沈蓉這才舒了一口氣,也沒了方纔的鎮定,雙腿一軟,跌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蒼白的面色依舊沒有一絲緩和。
我緩緩過去,至她身旁坐定,伸手撫上她略有些顫抖的指尖,竟是冰冷一片。
“沒事了。”細聲安撫,卻也知道,接下來才更要謹慎小心應付的。
沈蓉嚥了咽口水,伸手取過一旁的茶杯,咕嚕嚕喝了一大口,復又拍了拍胸脯,這才應道:“饒是我再鎮定,卻也差點應付不來。”她說着,擡眸看向我,“我在想,你日日在他身邊,必是更艱難。”
我無奈一笑,垂了眸子,輕道:“都說伴君如伴虎,我入宮這麼久,其中的酸甜苦辣想來別人是無法體會的,可我能撐到現在,並不是我比別人會察言觀色,也不是我的運氣比別人好,不過只是我能忍受罷了。”
沈蓉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撫上我的臂膀,嘆道:“羽歌,你受苦了,可你放心,終有一天,陛下會解除對太后的誤解,到那時,就什麼都好了。”
我苦澀笑道:“你們還存着這希望嗎?並不是我悲觀,我已經沒有盼頭了,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保護身邊的人不再受到傷害,可你知道嗎?我這般苦苦忍受,換來的卻只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
沈蓉眼圈一紅,瞥了眼道:“如果不是爲了漓月江山,咱們又何須忍耐。”
江山,江山,爲了這江山,還要犧牲多少人呢?呵,若當真推翻安景涼,最得益的便是幕後黑手勤太妃吧,她可是一心盼着安景涼把我們這堆人給解決了呢,到那時,安景涼孤立無援,她的機會就來了。
“對了,有件事我想問你。”
沈蓉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轉頭對上她帶着焦慮的雙眸,我輕道:“表姐可是想要問杜姐姐的事情?”
她點了點頭,“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我若有法子又何苦會眼睜睜看着她在永巷受苦,我搖了搖頭,低眉無語,我若有三頭六臂那該多好。從前我動用圖咒救了她一命,這一次,星盤開運,卻再無解救之法,看來,這也是老天註定的吧,我的無奈和自責也會一生相隨,只想着,待得天下穩定,我也不會在苟活於世了,這樣的想法,在被安景涼羞辱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了,忍耐,便是再忍耐過這一時期就到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