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當日,天際還灰濛濛一片我便醒了,倒也不是素日裡養成的習慣,而是這一宿我就一直睡不踏實,是以聽聞外頭鳥鳴的聲響我就再也睡不着了。趴在牀上遙想起當年在御劍山莊時和寧清月唯一的一次接觸,不覺皺了皺眉,那般清新脫俗的女子入了這同泥淖一般的後宮會是怎樣呢?直覺以爲,這好容易平靜下來的後宮必將又掀起一股風浪來!而我這有名無實的皇后必然又該頭疼了。
翻了個身,再無睡意,是以便喚了青煙入內替我更衣,她一向是起的很早的,只大約未想到我今日會在這個時間醒來,倒是微微有些詫異,忙的去打水又吩咐了下面的人準備早膳,來來回回忙的不亦樂乎。
我瞥了眼窗外,雖然天還未亮透,只瞧着鳥兒在枝頭的歡快模樣,卻也該是個好天的,待得夜幕時分,漆黑夜空羣星璀璨,只想一想就覺得是個極美的場景。只卻不知寧清月是以怎樣的方式出現的,而安景涼又會以什麼理由昭告全後宮呢?那一派貌美如花爲他妝點粉面的後宮女子的面上又會是怎樣悽楚震驚的表情呢?我,很是好奇呢!
終是在青煙的忙碌中安然吃上了早點,此時天際亦是泛了白,鴛鸞殿的衆人都在有條不紊的忙着各自的事兒,其實我還算是比較開明的主子,雖說鴛鸞殿乃皇后宮邸,然素日裡我也沒有潔癖到連着一絲灰塵都不允許有的地步,是以這殿中的那些個由安景涼親自選送來的宮人們每日裡也都閒得很,大約辰時一過,就靜的連着枝頭鳥兒的清鳴聲都能聽見。
自打雯心被我遣散後,我的身邊就只留了青煙一人,從前最空閒的一個人如今卻成了最忙碌的,只因從更衣到梳妝勻面再至每日的膳食全部都是由她親自料理,我也知曉她的辛苦,有好幾次都有想要再挑個人放身邊的想法,只青煙卻答便是那老實妥帖的雯心都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就更別提那些肅然沒趣兒的老宮人了,萬萬是不能的,縱然她再累卻也無怨,總好過招人暗算的好。
幾次三番後,我也就不提了,只心裡卻也是對她有歉疚了,想着再過些時候,若是可以就替她選個好人家,也算是盡了我的一份心,只這想法再還沒有人選之前我是不能在她跟前提的,她要知道了指不定又得跺腳不睬我了呢。
頭一回這麼早起來,猛然發覺早間的空氣倒是清新的很,又想着晚間還需打着精神去應付,是以在殿中也坐不住,便是令青煙帶了些魚餌,出了鴛鸞殿,往花園走去。花園後方有一片湖,聽聞爲博乞巧節好兆頭,那邊剛引了幾尾三色錦鯉,倒是比之宮裡頭的那些個早已看厭了的紅鯉要養眼多了。我倒也說不上喜歡,只如今閒來無事,放鬆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許是起的早,雖然已過了早朝的時間,然自宮道望去,還是能隱約瞧見官員們自內廷宮門路過的匆匆身影,只想着,今兒個這朝會下的可着實有些晚了。卻也不多在意,只繞過一側宮門,只片刻就到了花園。
“哎,聽說了沒有?指不定明兒個這宮裡頭就又要多個娘娘了?”
“什麼意思啊?難道是陛下寵幸了哪一宮的宮女嗎?”
“當然不是,陛下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瞧上底下的丫鬟。”
“那是怎麼回事?你別說一半啊,倒是吊人胃口。”
“我啊……我是方纔路過明德殿的時候,聽到那些大人們說的。”
“哦?那是哪家大人家的小姐要入宮爲妃嗎?”
“這卻也聽不甚清,只道來自前朝洛妃娘娘的家鄉江都城,聽聞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乃武林
世家……”
“什麼?這也太奇怪了,難道是陛下的舊相識?那這宮中的娘娘可又得鬧了,哎,到時咱們可得受罪了……”
“可不是嗎?皇后娘娘又是個做不了主的,還不是得憑着她們鬧翻天,倘若是楚昭儀當的皇后,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啊!”
“艾,你說皇后娘娘做不了主,我看啊是陛下從不把她當回事吧,我倒覺得陛下待杜美人卻是好的,你看啊這杜美人都進永巷了,居然又毫髮無傷的出來,還能繼續當她的美人,這陛下得多看重她啊……”
“倒也是,不過我覺得陛下應當是更看重那個還沒進宮的人兒,指不定啊這宮中很快就要變天了……”
“算了算了,再變天也不關我們的事兒,咱們還是安安分分的,守住這條命比較要緊……”
兩三個宮人許是打掃花園的,手中還拿着掃帚和灑水壺,竟就那樣旁若無人的湊在一起嚼起後宮這些個娘娘的舌根了,我是不打緊的,她們說的也沒錯,隻身旁的青煙卻是忍不住的,越過我的身子,匆匆上了前。
“你們這些小蹄子,是活的不耐煩了吧?居然敢在這亂嚼舌根,到底還懂不懂這宮裡的規矩了?全部都給我去慎刑司待着,學好了規矩再放出來,學不好就永遠別出來了。”
青煙的嗓門本來就大,加之氣的冒火,這聲怒罵憑的帶了幾分嘶吼,將那幾個湊在一起的小腦袋嚇了個半死,連着都未好好看清,就忙的跪在了地上,口中自是求饒着再也不敢。
“如今倒是不敢了,嚼舌根之前怎麼就沒好好想想呢?偏你們今日遇見的是皇后娘娘,這倘若乃你們口中的楚昭儀,我看你們這幾條命早就已經沒了。”青煙叉着腰指着她們氣的直跺腳。
我上了前,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幾個身子,拉了拉青煙的袖子,“氣什麼?本宮都還沒氣呢!”
“娘娘……”青煙無奈的應道,“娘娘這次若饒了她們,下次她們可就更猖狂了。”
“皇后娘娘饒命,奴婢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皇后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那幾人方纔知道是我在跟前,忙的哭訴求饒,也偏是我她們纔敢哭喊着求饒,倘若真是楚昭儀,她們這會兒還不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清呢。我自然也是知道我在這些宮人眼裡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沒威嚴也就罷了,大概還沒有榮霜來的得人心吧。
“都給我閉嘴,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青煙猛然啜了她們一聲,她們到底不敢再出半聲,只餘了顫抖的身子夾雜着低低的抽泣聲。
我剛想開口,青煙瞧了我一眼,我只得將本已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爾後朝了那幾人道:“今日乃乞巧節,原是個喜慶的日子,本宮也不想對你們多加懲罰,只是這般口無遮攔,卻也該好好管教管教,回頭你們就去吳公公那領罰吧,倘若敢逃,那你們可也別怪本宮這一向懦弱的皇后大開殺戒啊!”
幾人點頭如搗蒜,慌忙應了。我復又接到,“至於你們方纔說的話,本宮是忘了,你們呢,可還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
“奴……奴婢不記得了,奴婢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很好,去領罰吧。”
幾人謝了恩,跌跌撞撞的離了花園。
“娘娘也是好心,要換做奴婢,定要將她們打入慎刑司不可,這些個嘴雜的小蹄子,真真是太無法無天了。”
“你瞧瞧你,本宮昨兒個還說呢,以後每一日啊都該有個好心情的過,你又何必爲了那幾個不懂事的宮女活活氣着自己,可值嗎?”
青煙跺腳道,“娘娘,奴婢可是替娘娘叫屈啊……”
“她們說的未嘗不是實話,雖然難聽,卻總好過謊言。本宮倒寧願聽這些,也不想叫人敷衍討好。”
“又哪裡是實話了?杜美人如何從永巷出來的,還不是娘娘替她求的情嗎?陛下待娘娘的好,那是她們不知道,胡言亂語尤其能蠱惑人心,娘娘越心善她們越來欺,倒是那心狠手辣的楚昭儀卻偏偏叫人敬畏,真真是顛鸞倒鳳,奴婢越想越是來氣。”青煙扶了我,因着生氣連着雙手都有些微顫。
我瞥了她一眼,青煙委實是替我着想的,只是她不知道,安景涼待我其實並不如表面那樣好,我忍氣吞聲,也是因爲我對安景涼待我的好並無自信,做事小心翼翼,也是不想惹到他而已。
“好了,別說了。”我拍了拍她的手,只將方纔的事情忘在腦後,淡笑着指了前方不遠的碧湖,“走吧,看完三色錦鯉,等會兒你再陪本宮去太后那瞧瞧。”
青煙方纔閉了嘴。
細風將湖面吹了幾圈漣漪,我蹲在湖邊將手中的魚餌往湖面一灑,便是看到幾尾黑色魚體上點綴着紅白花紋的三色錦鯉圍了過來,幾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尤其的可愛。
正嬉笑着逗着,身後猛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皇后娘娘好興致。”
我轉頭,對上的是早些天被我禁足在殿中的溫念裳,我恍然想起,今日乞巧節便是她出殿的日子,當日我也是隨口一說,卻未想她當真是熬到了今日,看來她尾隨我來此是有其他意味的,也不知方纔花園中的一幕她是否也入了眼?不過,恐怕她對此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吧。
“臣妾今日出殿來給娘娘請安,這幾日臣妾在殿中閉門思過,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這還多虧了娘娘的苦心。”
“倘若當真如此,那本宮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她一笑,“娘娘說的極是。”她朝我近了幾步,我方纔看到她身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看來她當真是有備而來啊。
“不過臣妾瞧着,娘娘的心情倒是不錯,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娘該不是也有了喜事吧?”她似笑非笑的樣子實在叫我看了難受,她說這話又想提醒我什麼?縱然我和安景塵和好了,可我不信安景塵會將我和他之間的所有都告訴她。
“美人這話說的,今兒個乞巧節,本就是宮內的喜事,本宮自然是高興的,難不成美人覺得不舒心嗎?”轉了身子,繼續將手中的魚餌投入湖面,將她的所有表情掠到了腦後。
她上前兩步,與我齊平站着,眼光掠向湖面,慢悠悠道:“方纔那些宮人說的話,臣妾也聽到了。瞧着皇后娘娘的反應,似乎對今晚出現的那一位很是熟悉啊!該不會娘娘早就知道了吧?”
我一笑,她果然是聽到了。“熟悉不熟悉那都不重要,這宮裡頭是該添新人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本宮身爲皇后,這種事情以後會親自安排,這一次即是陛下的心意,自然是沒什麼可說的。”
將裝着魚餌的袋子遞於青煙手中,轉身離了湖邊,往一旁的涼亭走去,溫念裳自是跟在了身後。
“溫美人是個聰明人,該也知道這宮中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入宮既不是爲了榮華富貴,那陛下寵誰愛誰想來你也不會多上心,又何必攪入這泥淖中,倒濺了自己一身髒。”
“皇后娘娘的話甚有道理,看來是臣妾多心了,娘娘既這麼說,臣妾便當做什麼都不知了。”
“如此,甚好!”擡眸瞧向遠方,似乎這冬日也該來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