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爲,如洛家這般富賈天下的人家,所掩藏的寶藏必然是天下稀罕物件亦或是堆疊如山的珠寶財物,可地宮內分明什麼都沒有,只有洛妃的棺槨,那麼便只有夜明珠可尋。從勤太妃的反應看來,她興許是一早就知道了,故而才肆無忌憚的將夜明珠自洛妃口中取出,她所說的地宮塌陷就是這麼個意思。”
“這就奇了。”我思量半久,出聲道,“洛妃的棺槨出現在地宮內,她對此一概不知,又如何會知道那夜明珠?況且,倘或她當真曉得,那也該明瞭即便動了夜明珠也無法困住你們。她一心想要毀了安景涼,怎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做出那樣的舉動,這完全和她素日裡的性格不相符啊。再者,機會只有一次,她哪裡是那樣衝動之人。”
“所以說這秘密就在夜明珠上。”
“那你快說,我倒不知那夜明珠還有什麼神奇的地方。”
寧玄曦頓了頓,方纔接到:“說起此事,還得從淮南王說起,也是他服下軟骨散的緣由。”
“什麼?”我一驚,轉了身子皺眉看向他,“你別賣關子,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他方纔娓娓道來,原是在入地宮之前,安景涼就已知曉夜明珠的存在,據說那夜明珠有起死回生之效,安景塵以爲我在大火中燒死,便是想要借夜明珠讓我再活過來,如是纔拿自己的性命來換我,說是安景涼逼迫他服下的軟骨散,不如說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只是未曾想到我其實並未死,倒是白白叫他失了這條命。
如今洛妃的屍首已成了一堆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寶藏夜明珠亦不知去向,這隱藏了十多年的洛氏寶藏就這麼暴露在衆人面前,不免叫人覺得有些可笑。可謂竹籃打水一場空,安景涼因此遷怒於衆人,出了地宮後立即下令處決了太后等人。十里錦城,血染城池,悲鳴聲起,一片肅然。
恐是他期待了那麼久,最後卻是徒勞一場,還眼睜睜看着洛妃的屍身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豈會不惱。也罷,太后本就活不了,早些死晚些死又有何區別。只寶藏之事終於可以就此丟開,往後也不用再執迷於此了。
我苦笑一聲,不接話,只側了身子倚在一旁窗臺下,睜眼瞧着外頭洋洋灑灑飄零的花樹葉子,憑的多了幾分蕭條。
“眼下,你可還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寧玄曦踱步至我身旁站定,悄然問道。
我也不看他,只略略沉默了半晌,方纔接到,“可有誰,還活着的?”雖曉得這話問的有點多餘,只心裡卻還留了絲期待,哪怕有一個活着,不管丫鬟婆子也好,小廝跟班也好,但凡有那麼一個,我心裡也能好受一些。
他只沉默不應,我道:“連着婦孺稚子都不放過,果然是他的作風呢。只可憐了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不過只是在富貴人家當差,終日裡規規矩矩,謹言慎行,最後卻還是要不明不白的跟着一道死,倘或知道緣由也
便罷了,卻又不知的,這黃泉路上可有幾個是心甘情願的……殺人者可還能安心度日嗎?就不怕冤死的人來找他索命嗎?”
耳際傳來寧玄曦的輕嘆聲,“這般說來,我豈不也是罪人,雖非我所殺,卻也不曾救過他們。”
“又與你何干,倘或你攔了,他恐會一併把你也處置了,救人不成反倒失了命,那纔是最蠢的。如今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也好不到哪去,便是你不告訴我,我也能猜到幾分。”
“你放心,他暫時……還不會對我怎樣。”
“你也說了只是暫時吧。”收回眼神,轉而瞧向他,“今後怎樣,你也說不清,是不是?倘或他哪日覺得你的存在是個威脅,他定會毫不留情的除掉你。你別想着他會顧念手足之情,他那樣的人,又豈會有那樣的善心。何況,他心裡本就忌諱着寧莊主和洛妃之間的關係,你的存在只會讓他更氣惱,他如今也不過只是忍着罷了。再者,倘或他知道你救了我,那他必然……”
“他不會知道的。”
“你又怎知他不會知道?我人在漓月,總有一日他還是會知道的,何況,我又如何能隱姓埋名的苟且活下去呢。”我心裡已有了主意,便是不尋死,卻也不會真的忘掉一切,重新來過。安景涼對我所做的一切,那宮裡昔日的姐妹在我背後動的手腳,這些還沒好好算清楚呢,我這條命反正已經豁出去了,是生是死,我也該去搏一搏,縱然報不了仇,那我也想好好問問,爲何要這麼做?如此,便是去了黃泉,也有臉面去面見爹孃,面見青煙,面見他了。
“你又想要做什麼?檀雲難道沒有告訴你今後該怎樣嗎?”他伸手拉了我,口氣帶了幾分惱怒,“我好容易將你救出來,不是讓你衝動行事的。況且,你以爲憑着你的力量就能和他抗衡嗎?我倒是想了起來,還有兩人是倖免了的,你便是自己不想活,也該爲他們想想。”
我一愣,半晌後才聽清他話中之意,慌忙問道:“你說……你說還有兩個人沒有死,可是誰?是誰?”
“是了,我方纔一時忘記倒沒想起來,卻是你的哥哥和妹妹,他們一人在寺中帶髮修行,佛門淨地,與世隔絕,便是逃過了一劫,另一人,四海遊蕩,根本尋不到他,只要他自己不出現,陛下同樣不能耐他如何,你且看在他們還活着的份上,也該珍惜自己的這條命。”
“你……你是說,哥哥和妹妹……他們果真沒死嗎?”驟然聽聞還有兩人存活在世上,我心裡豈有不高興的,可難免又多幾分疑心,只因這麼多時日來早已接受了他們全都死了的事實,突然聽聞這個消息,難免有些手足無措。
“待得事情過去了,我會找機會去通知他們你還活着,在這其間,你務必要好好振作起來,以後就跟在檀雲身邊吧,沒有人會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我喜極而泣,只想着快些見到他們,可寧玄曦的話卻也沒錯,如今
我要是回了錦城去尋蘇雲瑤,保不得會被安景涼到時,到時我死也就罷了,卻是白白連累了雲瑤和他,卻是死也不安心了。
拭了淚,這才點頭道:“我知道了。只是,哥哥他性子急躁,我怕他會突然出現在錦城,你倘若還能入宮,就幫我留意着,他只要出現你就替我攔下來,可行嗎?”
“那是自然。阿羽,你且安心,先在此處調養身子。勿要暗自傷神,那樣只會讓身子一日日虛弱下去。我今日急着回來卻也不能久待,待得明日就要離開,此後有事情就同檀雲商量,勿要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知道嗎?”
我輕唔了一聲,復又想起一樁事來,“對了,他……他果然死了,那墓碑呢?可立在哪了?”
“哪裡有什麼墓碑,況且連屍首都尋不見,陛下又豈會爲他立牌位……”他頓了頓,復嘆氣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眼下我們也只能如此,阿羽,他若在天有靈,必然也不希望你爲他傷心。”
忍了淚,只能點頭應下來。寧玄曦見我如此,卻也不再多言,只叮囑了我好生歇着,便是離開了。我都來不及問他何時走,要去哪,去做什麼,他就已經消失在視線之外。
頹的坐在椅子上,心裡空空蕩蕩,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擡眼望着四壁,念起往昔,念起那些人來,禁不住熱淚盈眶,滾滾而落。我雖在寧玄曦跟前答應了下來,只心裡卻委實不好受,尤其是知道安景塵是爲了我才服的軟骨散,我這心裡就更是無法言喻。他待我如此,我卻沒能守住今生同他生死相隨的承諾,安景塵,我到底又要如何呢?活着,只是難受,死了,卻又辜負寧玄曦救我的一片心,你倒是告訴我,我要如何呢?
“纔剛好了些,姑娘如今怎麼又哭了?可是三爺方纔說了惹姑娘氣惱的話嗎?”這廂靠在椅子上只靜靜落淚,耳畔卻是傳來司雁的輕嘆聲。
我忙回了神,仔細拭了淚,也不瞧她,只低了眉應道:“哪裡哭了,你看錯了。”
“也罷了。姑娘還是先把藥喝了,待會再去躺會吧,如今天氣越發嚴寒起來,總在窗口邊坐着也該累了。”司雁將藥碗遞至我面前,細細吩咐道。
接了過來,也不管什麼苦不苦的,只幾口喝了下去,復又坐了回去,司雁見我如此,只默嘆了一口氣,將一旁的披風替我披上,這才端了藥碗退了下去。
站着說了那麼久的話,倒果真是累得慌,閉了眼伏在椅子上,不多時竟是睡了過去。只覺夢魘繁雜,來來回回皆是妖魔鬼怪一樣的物什在眼前晃動,纔想要驚呼出聲,耳際卻是傳來一陣崑曲調,可嘆可惜的旦聲吹入耳內,甚覺悲涼。
隱約自夢魘中抽出了身,緩緩掙了眼,擡眼依舊是窗臺外飄零的花葉,夕陽西下,餘暉透過枝椏映照進來,若影若現的曲調在遠處飄蕩,我不禁起了身,推開屋門走了出去。
那聲音卻是愈加真實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