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一宿無眠，檀雲的話一直在腦中迴盪，我猶豫是因爲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蠱惑住安景涼，倘或叫他認出我來，那別說是我，便是檀雲和寧玄曦，都將會死無葬身之地。安景涼的殘忍，我是早已見識過的。
可我又想，我這般一味逃避卻也不是個事，寧玄曦冒着生命危險將我自安景涼眼皮子底下救了出來，便是要我這般沒心沒肺活着的嗎？如今他有了危險，我竟怕這怕那，卻將他的生死置之度外了，這卻也不是我的做人之道。
再者，一想到死去的青煙，又想起還活着的哥哥和妹妹，復又念起在宮中暗地裡背叛了我的杜涵月……我果然要放任着不管了嗎？我蘇羽歌素日裡嘴上功夫那樣厲害，爲何一碰上事就退縮了呢？現世便是如此，才活的那樣孤單，如今，這後半輩子已沒了希望，何不就此搏一搏呢？便是殺不了安景涼，我也要替死去的青煙報仇，想要親口聽聽杜涵月的解釋，到底我蘇羽歌有哪裡對不住她，她要那般害我。
倘或此事真能成功，至少能保障哥哥和妹妹的生命安全，也能一併解救寧玄曦於困境。之後，我也就再無牽掛，可毫無顧忌的去黃泉路上等安景塵了。
我生得個猶豫不決的性子，又總尋着藉口來說服自己，此番一打定主意，生怕自己過了一日又要改，便是在翌日一早，天才微亮之時就匆匆起了身趕往檀雲房間，同她表述了自己的意思，只心下依舊有些不大自信，便是那媚術，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只怕自己拖了後腿，到時阻了她的計劃。檀雲卻不過笑着叫我放寬心，說是有她在我自不必擔心，十日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約也能學個三五成的功夫，那就已經夠了。
是以，這件事情便是我和她私下定了下來，卻是並不叫寧清舞和寧玄寒知道，免得他們擔心。
這日，隨着檀雲學了一陣媚術，她因有事急着回了染香閣，我便是去陪了寧清舞用午膳。因着身子虛弱的緣故，我每日裡總要午睡些時候，本要回自己房間的，奈何寧清舞拉着我留下，便是與她一道和衣躺了下來。
“姐姐可睡了？”眯了眼正模模糊糊的漸入夢境，卻聽耳畔一陣翻身，遂傳來寧清舞的輕問。
我輕唔了一聲，也不睜眼，這幾日來隨着檀雲學媚術，又跟着幾個戲子唱戲，成日裡總要忙個不停，每每至二更天方可躺下，今日好容易檀雲回了染香閣，她又一併將那幾個孩子帶去了，我才落個清淨，這會子躺下，便是很快睡了過去，哪裡還有精神同寧清舞說話。
只她卻恍若未見，輕推了推我，又道：“姐姐別睡，同我說說話吧。”
我微微睜眼，見她撐着頭半側着身子對着我，我只淺淺應道：“便讓我睡一會吧，待我醒了，再陪你說話，可好？”遂側了身子，背對着她朝內躺着。
“姐姐……”寧清舞見如此，只嘟囔了一句，方纔躺了下來。
氣息聲漸平，我以爲她也睡了過去，卻是模模糊糊傳來她的輕聲呢喃，“姐姐連日來做了什麼，便是姐姐不說，難道我便不知嗎？姐姐和檀雲姐姐偏瞞着我和四哥哥，可是怕我們亂了你們的計劃？”
這話一落入耳，頓時睡意去了大半，心下不由一驚，也不知她知道了多少，可是連寧玄曦受制一事也清楚了嗎？
復又聽她接了下去，“四哥哥到底是個愛玩的人，哪裡能想到那些，我雖年幼，有些事卻十分清楚，當知道檀雲姐姐和三哥哥必然是有大事要做的，雖不知何事，卻必然是和宮裡那位相關，只……偏二姐姐又入了宮，成了陛下的妃子。三哥哥同二姐姐的關係又向來寡淡，我也知道，
大約是因爲大哥哥的緣故，我只權當不知道，也從不相問，我本想着這一輩子都能和小時候一樣，大家住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過活，卻不想，從前好好的待在山莊裡的幾人一下子卻是隔了天南海北，竟不知，咱們御劍山莊到了如今四分五裂的地步，我卻難以想象未來還能怎樣……如今，季節身份特殊，三哥哥將你救了下來，倘或叫陛下知道，那又會如何呢？蘇姐姐，你真的打算一輩子待在這別院了嗎？”
寧清舞絮絮叨叨一席話，直搗的我內心越發不安寧，緩緩掙了眼，方纔想開口說句話，哪知她卻以爲我真睡去了，翻了身子背對着我，小心抽泣起來。
一時之間，我卻亂了手腳，不知該如何勸慰她，心裡好一陣翻騰，素日裡只看她是個孩子，喜怒哀樂均表現在臉上，絲毫不掩飾，卻不曾想，她心裡竟也藏着這心事，只我雖有話可回，卻難以開口，倘或她知道寧玄曦有危險，還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呢。
只她的話卻也說中了我的心事，我果然打算一輩子待在這裡了嗎？不，當然不，如今我已下了決心，出手反擊，是生是死全憑天意，對我來說，死去的只能緬懷，活着的才更應該珍惜，他們以及還留在錦城的雲瑤，加上不知所蹤的哥哥，他們纔是我該要保護的人。檀雲有句話說對了，如若一味逃避，對方只會更加得寸進尺，還不如迎頭反擊，說不定能逆轉乾坤。可不是嘛，當被逼上絕路無路可走之時，還有什麼可怕的？安景涼再強大也不過就是個凡人，我何以要那樣懼怕他！
一番思量，決定還是先瞞着寧清舞爲好，再者，那日他們兄妹二人也不必去染香閣，倘或告訴他們，反倒不妥。
這般思過後方纔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天色卻已暗了下來，身旁寧清舞早已不在，大約是睡的過於久了，腦袋反倒昏昏沉沉的。起身理了理衣裳，又至妝臺前稍稍攏了攏髮髻，卻聽簾外腳步聲傳來，下一秒寧清舞的身影便進了銅鏡。
她神色如常，依舊是嬉笑着入了內，我見如此，也當未知她先前所言，只笑着道：“這一覺好睡，你何時起的？”
她上前來接過我手中的木梳，捋了捋我的長髮，含笑應道：“我可哪裡能睡得着，便是早早起了，竟不想姐姐睡了這麼久，可是近日來累壞了？”
我忖度了半刻，應道：“可不是嘛，眼看快年下了，天氣越發嚴寒起來，倒是成日裡困頓的緊，今日因無事，這才睡的久了些。”
“果然是呢，時間過的好快，纔想起，二姐姐可是乞巧節入的宮，轉眼卻是過了好幾個月，也不知何時能見一見她呢？”寧清舞替我綰上排發，仔細梳理着，我眼觀着她的神色，卻又平常的很，只這話……想起她先前所說，不得不叫我深想。
我只管不動聲色的坐着，提起皇宮，總覺得全身有些不自在，卻是一下子找不出話來接她。
“姐姐來這裡也有些日子了，可有爲以後做打算？”將最後一縷髮絲綰上後，她放下木梳，自我身旁坐下，輕聲問道，“我瞧姐姐終日裡只隨着那些戲子唱戲，難不成姐姐你以後還想要做戲子嗎？”
我擡眸對上她投來的目光，卻見她直直的看着我，面上神色肅然，倒叫我不由有些尷尬，忙偏了頭，輕咳了咳，應道：“不過只是緩解壓力消磨些時間罷了。只我這幾日也大約想了想，一直住在這裡固然是好，卻也不是長久之計。待得再過些日子，我可能會離開吧，隨便去哪裡都行，除了錦城和江都以外，總有我可以落腳的地方的。”這卻也不是騙她，只是是在那些事情都完成之後，我會找個安靜的地方，了結此生，生由不得自己，死總
能自己做回主。
“姐姐可當真這麼計劃的？沒有騙我嗎？”
我不敢看她的眼，只低眉點頭輕唔了一聲，她卻是拉了我的衣袖，急着道：“姐姐就不能留下來嗎？姐姐可是怕陛下會知道你還活着？你怕他會殺你嗎？不會的，二姐姐不是陛下的寵妃嗎？只要二姐姐替姐姐你求情，陛下會饒過你的，姐姐，你……”
“小舞……”我冷聲打斷了她的話，擡眼卻見她眼圈泛紅，似要哭出來了，我方纔緩了語氣，只輕柔的抱住了她，低語道，“小舞，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蘇姐姐……”
“你二姐姐雖爲皇妃，卻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你還小，不懂其中的利害關係。”我不知該要如何向她解釋這其中牽扯的一切，我仔細着措辭，不想自己說漏嘴讓她擔心，“我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如今苟且活着，爲了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整日裡渾渾噩噩，雖生猶死，這種感覺你可能明白嗎？”
她抽咽着道：“蘇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不快樂，可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逗你高興，我曾因爲公子的死埋怨過你，可我發現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失去公子的那股心痛卻在慢慢的消失，我方纔知道，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愛公子，至少是比不上姐姐的，姐姐便是睡夢中也全都是公子，可公子卻從來沒有到過我的夢裡……”
我忍了眼淚，只細細替她拭了淚花，“小舞，別哭了，他若泉下有知，必然也知道你爲他傷心，他不來你夢裡，便是要你別再難過。”
寧清舞方纔止了淚，握了我的手道：“姐姐，那你可要答應我，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事，你都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好不好？”
我不知寧清舞是否已經全都知曉，只她未提，我也不好相問，便是默默點了頭，“小舞放心，我答應你就是了。”
她這才破涕爲笑，只在我看來，那笑卻是那樣勉強。我卻是鬆了一口氣，只要她不開口詢問我和檀雲商議之事就行，否則我當真不知該要怎麼回她。
又哭又笑之後，司雁卻是急着跑了過來，說是寧玄寒派了人來，如今正在外頭候着。那小廝立在亭廊，見我們出來，忙迎了上來，“五小姐，四爺已至城門口，令小的來接五小姐，五小姐收拾一下，趕緊跟小的回山莊吧。”
我同寧清舞面面相覷，她忙上前問道：“可是爹回來了？”
小廝道：“是，莊主昨日方回來，才知五小姐和四爺不在莊內，怕是你們再不回去莊主就要派人來找你們了。”
我微驚，寧凌天回來了？兩日之後安景涼就要到達染香閣，難道如今已經入住了御劍山莊嗎？怪不得檀雲急着回去，恐怕是回去盯着花染的。
寧清舞微微蹙眉，“我知道了，你先等會，我收拾一下就跟你走。”
司雁早已進去替她收拾體己衣物，寧清舞轉而對向我：“蘇姐姐，恐怕我不能陪你了，之前爹都不在我才住在這裡這麼久，如今爹回來了，卻是必須要回去……不過你放心，倘或一有時間，我就來看你。”
司雁已取了包裹出來，她握緊了我的手，復又接到：“姐姐，你且好生等着，我一定還回來的。”
我只點頭輕唔，她方纔隨了小廝急急的往外去。
“姑娘且回吧，說不定姑娘明日也要離開這了。”司雁在我身後站定，輕道着。
是啊，明日檀雲該要來接我去染香閣了。今夜寧清舞離去也好，終究她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我還能安心一些。兩日之後的對決，到底誰輸誰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