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勾欄院中盡歡顏的時刻,前院各種風流笑語不覺入耳,我微微皺眉,掩了掩輕紗,在司雁的帶領下,避過衆人往檀雲的房間去。
檀雲早已在屋內候着,我入內之時,她正同一個小廝說着些什麼,看到我踟躕在門外,方纔住了口,待得那小廝走後,她才朝我點了點頭,“隨我進來吧。”
司雁已將我的隨身物件置於桌上,隨後出了屋,我立在圓桌邊,有些許侷促,不知該進該退,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檀雲卻是朝我妖嬈一笑:“怎麼?緊張了?”
我一直很好奇檀雲在染香閣中到底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只看我們能順暢的到達這裡不受任何人阻攔,便可知她必然不是簡單的人物。我也曾以爲她是染香閣的老闆,可若果然如此,她又何以會讓花染留在此地?可若不是,那我便是更不明白了,依着她的身份和能力,她爲何會甘願留在染香閣中,難道,果然只是爲了要向安景涼報仇嗎?然方法有很多,這卻是最不可靠的。
“小舞和四爺可是已經回了御劍山莊?”耳畔傳來檀雲的問話,我方纔回了神,擡眼朝她望去,她正坐於妝奩臺前,卸了珠釵散了髮絲,似乎並不打算再出門。
“是,聽聞寧莊主回來了。”我猶豫着上前兩步,皺眉道,“姐姐,安景涼是不是已經入住了御劍山莊?”
她攏了攏秀髮,微微瞥了我一眼,卻是不回我的話,只轉了話題道:“明日晚間花染會將皇帝帶過來,我已經和那幾個孩子說的很仔細了,你到時可別忘了自己該做的事。”
“姐姐預備如何將我帶到安景涼麪前?”
她起身緩步至我身前,“這你不必擔心,你且安心一些,有我在,不會出什麼大事的,總之,明日你定要見機行事……我怕花染那小蹄子暗中使什麼花招。”
我皺眉,“花染……她的計劃是什麼?”
“她能有什麼計劃,不過是存了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妄念罷了,我倒是不怕皇帝能從她那得到什麼消息,我只怕那不安份的小蹄子會爲了討好皇帝,捏造出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情來。”
我不覺輕笑道:“姐姐既然知道她的心思,那還擔心她做什麼……”
“你可別忘了,她是羌胡族人,會巫術會卦象,倘或她算出些什麼來呢?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在明晚之前,給那小蹄子提點幾句才行。”
我一怔,倒是忘了,當初花染既然能被勤太妃派至安景涼身邊,那她的本事必然也不可小覷,如今她沉迷在對安景涼的愛意中無法自拔,必然會全心全意幫助他,若說從前還有所保留,眼下卻當真會用上所有能力。
那麼,她將安景涼引至染香閣,果然只是爲了她自己嗎?
我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又聽檀雲這般說了,便是反問道:“姐姐難道沒想過,花染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蠢笨,或許她果然是有了什麼先知,若當真如此,那我們豈不是自己送上門嗎?”
她眼神一滯,爾後沉默
了半晌,方纔回道:“你說的,我何曾沒有想過,所以,明晚這場仗只能贏,不能輸,否則便是萬丈塵寰,必死無疑。”
“姐姐……”我皺眉輕呼,既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何以還要去冒險呢?
只我的話還未出口,檀雲便是一口打斷了我,“好了,我已讓司雁替你在後院安排了廂房,你先隨她過去休息吧。染香閣不比別院,無事你千萬別出來亂走。”
“姐姐,你……”
她轉身拉住我的臂膀,對上我的眼,努了努嘴,道:“你要知道,事在人爲,不去試一試又怎麼知道行不行呢?況且,聯合你我的能力,一個花染不足爲懼,只是須得提防她來壞我們的好事……待得救回了三爺,花染我必不留她。”
她頓了頓,復又道:“對了,媚術你學的如何了?”
提起媚術,我還以爲自己並不能那麼快就掌握到技巧,可誰想,卻像是無師自通一般,才自檀雲那學到一丁點的皮毛就感覺好像整條經脈都被打通了,再加上星象卦術,不是我自誇,只要那花染不給我添亂,恐安景涼逃不開我的手心。
我不語,表情已說明一切,檀雲含笑點頭,隨後喚了司雁入內,“將蘇姑娘帶至廂房吧,媽媽那不必理會,我自會同她解釋。”
司雁點頭應下,我只朝了檀雲點了點頭,遂跟着司雁一道離開。果然那媽媽見到我,一陣盤問,我只蒙着輕紗,站在司雁身後並不回話,司雁傳了檀雲的話,那媽媽面上雖依舊不怎麼好看,然到底是不敢再說半句,一扭腰,轉身走了。
“姑娘不必理會,此處人多口雜,明晚之前,你就暫且委屈一些,待在屋中勿要出來,我家姑娘若是有什麼吩咐我自會來和你說的。”
我自是應了。
司雁服侍了我睡下後便是離開了,這一夜,我依然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直到快要天明,方纔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眼前晃動着司雁的身影,我輕喚了她一身,她忙轉了身至我跟前。
“姑娘醒了,早膳已替姑娘備下了,姑娘起來吃些吧。”
睡飽喝足之後,精神卻是好了許多,打開窗戶,卻見後院安靜無聲,纔想到此處乃染香閣,如今正是歇業休息的時候,恐那些個姑娘們如今正在補眠呢,我自不敢出去半步,便是一個人待在屋內發呆。午後檀雲來了一次,只叮囑了我幾句,時間倒也過得極快,轉眼天便暗了下來。
這一帶均是紅色區域,暮色降臨,家家戶戶便開了門開始做生意,直至晚間,染香閣內鶯鶯笑語不絕入耳,檀雲將我混在那幾個孩子堆裡,帶往後臺化妝換衣,中途見媽媽抹着大紅嘴巴拉了檀雲在旁說話,我見檀雲臉色,必然是安景涼到了,不由手心都冒出了汗。
“女兒啊,這些孩子可是準備妥當了?今兒個這貴客可不同往日,切小心,小心。”媽媽朝了我們瞄了一眼,復轉了眼神朝了檀雲叮囑道。
檀雲媚笑道:“媽媽儘管放心,這些孩子都是我特別調教的,今日可是開的第一唱,定和從前不一樣。”
“那是那是,女兒你做事媽媽我自是放心的。”那老鴇只諂媚一笑,爾後復又拉
了檀雲自一旁低聲說了幾句,因着離得遠,倒是聽不甚清,只見檀雲面色無常,該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待得老鴇走後,我忙上前,拉住檀雲急問道:“安景涼來了?”
檀雲拍了拍我的手,應道:“別急,你只管唱你的,之後的事我會負責的。”
我抿了抿脣,點頭應下,到了這個時候,說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可緊張便罷了,卻也沒有任何退路可言,既然安景涼果然已經來了,那麼再見他時,我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我只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回想起安景塵,會恨不得拿了刀將安景涼一刀捅死纔好。
今日所唱爲《西樓記》,講的是書生於叔夜與妓女穆素徽的愛情故事,雖過程頗爲坎坷,然終究還是皆大歡喜。這背景倒是同所待之處極爲符合,這場戲原是我想起來告知檀雲的,她聽後覺得甚好,便是敲定了這出,想來也算是一個新作了,至少在這染香閣內是從未有唱過的。只安景涼素來厭惡戲子,我是實在不知他如何會在聽了這曲之後見我,然檀雲那般信誓旦旦,我也唯有信她了。
這西樓記中有一段穆素徽的話我記得甚爲清楚,“妾本煙花賤質,君乃閥閱名流。葭玉蘿喬,雖不相敵。然錦帆三奏,已殷殷司馬之挑。”穆素徽雖生低卑,卻有一顆情愜意儂之心,於叔夜一生覓緣,忙忙碌碌,卻尋不到能懂他之人,憑藉一句“鏤月爲歌扇,裁雲作舞衣”,兩人西樓一會,一見鍾情,遂私定終身,只礙於各自身份,被迫分離,穆素徽爲了這段感情受盡欺凌仍不言棄,終究皇天不負有心人,兩人和和美美相守一生,也算是苦盡甘來,人生圓滿。
包括西廂記牡丹亭,所有的結局都是皆大歡喜的,可見上天還是存着憐憫之心,我只盼,能有一日,老天也能給我一些眷顧,便是生不能同安景塵在一起,那麼死,總要讓我同他相會纔好。
一曲終結,氣息急喘,淚眼摩挲,這幾日來的辛苦到底沒有白費,滿庭喝彩,老鴇眉開眼笑,只顧着收錢吆喝。我一併退了下去,才至後臺,珠釵尚未退下,便見老鴇同檀雲一道入了內。
“哎喲,這孩子的嗓子當真是好,瞧着眼生的很,怎麼我從前倒是並不曾見過?”老鴇嬉笑的上前來拉我,我只皺了皺眉,並不應話。
檀雲不動聲色的將我自她魔爪下救了出來,只淡淡道:“媽媽不知道的事兒還多着呢,媽媽能管的過來嗎?媽媽只要有銀子拿還管其它的做什麼?”
老鴇諂媚笑道:“是是是,姑奶奶,你說的對。那趕緊的,把這孩子帶去大官人那……小心伺候。”
我眼眸一閃,只聽檀雲接到:“媽媽且在外頭等着,我叮囑這孩子幾句,立刻就過來。”
“那我就在外等着,你可快一些吧,別叫那大官人給等急了。”
待得老鴇一走,我立馬擡眸看向檀雲:“姐姐用了什麼法子?他如何會見我?”
“此事之後我再告訴你,你如今且隨我來吧,一切小心。”拉了我往二樓方向去,到達門口之時,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微微一驚,身後檀雲方纔道,“對了,三姑娘也來了。”
寧清月?我不禁皺眉,她爲何會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