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着惴惴不安的心回了沁芳閣,一面等待安景涼的再次傳召,一面籌謀着若是身份被揭穿之後的種種逃命法子,然思緒混亂,直到入夜依舊是未理清。
回想起莫習凜的眼神,他一定是覺察出了什麼,否則依着他素日裡那般清冷淡漠的性情,是不可能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就用那般疑惑探究的神色看我。我只怕他會將他的猜測告訴安景涼,後者又是那般信任他,指不定當真會要見我的真顏,到時,可就無路可逃了。
可我如今卻只有等,還未將寧玄曦救出,任何逃路的法子都只能暫且壓下,成敗只能看天意了。
是夜,遣退了錦繡,仰面躺在溫暖柔軟的被褥之中,睜眼望着牀沿上懸着的琉璃珠球,卻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今夜的心情是這幾日來從未有過的焦躁和不安,眼前閃現的全都是莫習凜的眼神,尖銳又冷峭。
我睜大雙眼,耳邊傳來漆黑夜色下的呼呼風聲,就這樣靜靜的躺了許久,終是將被子一掀,起身披了件外衫至窗前站着。夜間的氣候比之白日更加低下,糊着窗花的窗櫺上此時掛滿了冰霜,寒氣凍人。此時的我也不知在想什麼,只覺腦中沉重不堪,各種嘈雜的聲音嗡嗡作響,叫我無法安靜下來。
突地,憶起一個地方來,眼眸一閃,未加多想,轉身穿上外衫,又取了錦帕蒙於面上,方纔小心翼翼繞過外間榻上睡着的錦繡,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雲層將月色隱在了重重煙霧中,周遭樹影如鬼魅般張牙舞爪的胡亂擺動,瀰漫着清冷孤寂的夜風直將周遭樹葉吹的刷刷作響,在漆黑寂靜的夜裡尤其的毛骨悚然。
一股寒氣冒上身,我不覺抱了抱雙臂,嚥了咽口水,擡腳往沁芳閣外去。
避開巡夜的宮人,我順着記憶穿過重重殿宇,終是到達了早前我所住的鴛鸞殿。來此,不爲其它,只因星盤書當時還留在殿中,如今有了這機會,我勢必要尋回來不可。只我不知如今的鴛鸞殿可還有人看守?故而只躲在一處小心的朝內探了探,卻見殿外空無一人,連着殿前那一株桂花樹亦沒了蹤影,我不禁有些許納悶,自不敢輕舉妄動。
我知道鴛鸞殿後院有一個出口,那還是當初我閒無聊,拉着青煙在殿中亂跑,方纔發現的。可巧的是,這出口就在我寢殿的後方,故而我有時夜間睡不着的時候便會悄悄從那出去,倒是不曾被宮人發現過。
駕輕熟路的到了後院,許是那扇門已長久無人開過,伸手推開的時候撲了一鼻子的灰,我揮了揮手,輕手輕腳的入了內。
四周安靜無聲,像是從未有人住過一般。我想,如今這鴛鸞殿估摸着是沒有人住的,也是,一介廢后的寢殿,誰會來觸這個黴頭呢?只不知,自我走後安景涼是否有來過,不知星盤書是否還在?
果然一路不見任何人,就着月色我很快便摸索到了內室,周遭靜的可怕,我素來怕黑又膽小,然眼下卻也顧不上這恐懼之心,只翻箱倒櫃的尋找被我藏在櫃底的星盤書,可縱然翻遍了所有的櫃子,卻一絲它的影子也未瞧見。
我不會記錯,那星盤書確確實實被我藏在了第三個櫃子裡,如何會不見的?難道……
是被誰拿走了嗎?可又有誰知道呢?寧玄曦嗎?不,倘或是他拿走的,他沒有理由不告訴我。
千頭萬緒積在心頭,只覺才冒上來的一絲期盼瞬間被打落的無影無蹤,失落和慌張感充斥心間,難受至極。
“你到底是誰?”
一聲質問傳入耳間,我雙眸一擡,身子瞬間僵硬。那聲音來自身後,是如此熟悉,不是莫習凜還能是誰,竟未想到他果然沒有放棄探究我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
我緩緩起身,背對着他站着,一時之間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心中的惶恐不言而喻,可我知道,我逃不了。依着他的身手,他既可以這般悄無聲息的跟蹤我,就不可能讓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脫。
如今,只有面對了嗎?可我如何能告訴他我的身份,不,不能。
他就那樣站在我身後,不曾朝我再近一步,相隔不過一丈之外的距離,我卻是如困在荒郊野嶺一般,寸步難行。
我慢慢轉身,微低着眼眸,首先入眼的是一雙黑色長靴,順着靴子往上看,莫習凜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便是入了我眼中。我秉着呼吸就那樣看着他,他亦同樣緊皺劍眉望着我,半晌後,他開口道:“如此深夜如此冷風,你一個戲子,何以會自沁芳閣到此鴛鸞殿中,你在找什麼?你入宮到底有什麼目的?”
難得聽到莫習凜會說這一大串的話,倒是微微有些愣住,片刻後纔回了神,將眼神自他面上移開,低了眉目開口道:“侍衛大人可是懷疑奴家的身份?既如此,侍衛大人不妨將奴家帶去陛下面前,有什麼疑問也可在陛下面前問個明白。”
方纔我心裡暗暗分析了一番,倘或莫習凜果然認出了我,那他一定會告訴安景涼,可眼下他卻跟蹤我至此,並出口質問,說明他並不十分肯定,他只是懷疑卻沒有十足的把握,故而我纔敢這般回答他。他並未立馬應我,可見他並不打算讓安景涼介入其中,也許他和寧清月的心是一樣的,並不希望我再在安景涼麪前出現,倘或果然如此,那我能平安離開也未可知。
我這般忖度着,莫習凜亦是拿着如劍一般冷冽的眼神望我,“你爲何會來此?你可知,這鴛鸞殿是什麼地方?”
我慢慢靠近他,擡了雙眸,眉眼之間深藏玄機,含笑應道:“這是什麼地方?奴家不知,還請侍衛大人告知奴家。”
我方纔想起媚術來,如今也唯有藉着媚術解決眼前的困境了,卻不知,莫習凜可是會被我蠱惑住,眼下只唯有冒險一試。
美眸流轉,對上莫習凜的雙眼,只見他的面上微微一愣,爾後雙目開始渙散,我便又往他身前靠近了些,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開口道:“這裡乃鴛鸞殿,是皇后的住所。”
“那爲何如今空空如也,卻是瞧不見一個人呢?”
“皇后娘娘已死,陛下下令不得有任何人私自進入此殿。”莫習凜到底是從未有過男女情愛之人,不過只是稍稍用點力,他就入了我的道術中,我問一句他答一句,倒是一絲隱瞞都沒有。
“那既然如此,陛下爲何還要尋找皇后娘娘,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
陛下在未見到娘娘屍首之前不相信娘娘已死,故而才千方百計想要尋得娘娘的下落。”
“所以他派你出宮就是爲了此事嗎?”
“不,陛下派我出宮是爲了找尋另一人的下落。”
我一怔,忙問道:“誰?”
“淮南王。”
當那三字落入耳間之時,我不禁後退了一步,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因着一時分心,媚術中斷,莫習凜伸手撫了撫腦袋,不免皺眉呻吟了一聲。我忙穩住身子,復又迫使他對上我的眼睛,艱難開口道:“淮南王……沒有死嗎?”
他真的沒有死嗎?方纔的震驚已被驚喜所代替。從莫習凜口中知道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像是一劑救命藥一樣,叫我何其興奮。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向老天祈禱,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來換他的,我也願意,如今,老天終於聽到我的期盼了嗎?果然他沒有死,他真的沒有死嗎?
這一聲問話耗費了我全身的力氣,連帶着呼吸都不敢再用力,只怕漏聽一個字。
“地宮塌陷,陛下只尋到勤太妃的屍首,並未見到皇后娘娘和淮南王,又因聽聞洛陽一帶有疑似淮南王之人出現,方纔派我出去打探。”
“那你可有找到了?”
“並無任何消息。恐是別的人看錯了也未可知。”
洛陽,他在洛陽出現過嗎?我突然想起煙花節那日在江都所見的那個神秘人,難道他就是安景塵嗎?那種熟悉感實在不能不叫我將他同安景塵聯繫在一起,恐是那日過後,他就去了洛陽吧。若果然那人就是,那我豈不是眼睜睜看着他在我面前消失嗎?可轉念一想,倘或果然是的話,他又爲何不對我表露身份呢?罷罷,不管那人是不是,只要他還活着那便夠了。
復又問了莫習凜一些別的,他受了我的蠱惑,自然是有問必答。
媚術至多能持續半個多時辰,加之我之前從未在別人身上試過,卻是不敢停留太久,便是命了他靠在一旁柱子邊睡去,方纔小心謹慎的逃離出了鴛鸞殿。
一路上暢通無阻,回至沁芳閣,入了內屋,復又躺回了牀上。心卻是跳的極快,腦子裡來來回回皆是莫習凜說的話。
倘或安景塵果然沒死,那我還留在宮中做什麼,我要趕緊出去,我要去找他,不管他在哪裡,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他,不管到時在我面前的他是什麼樣子的,都沒有關係,只要……只要他還活着,對我來說,就是上蒼格外的恩賜了。
高興之餘眼淚卻是流了一臉,在已經接受了他已死的事實之後,突然被人告知他還活着,這種喜極而泣的心情如何能抑制住?我只怕今生再也見不到他,如今老天又給了我這個機會,我自然不會再尋死。如此轉念一想,這皇宮是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安景涼要找我絕對不是想殺我那麼簡單,他必然是想將我禁錮在這宮中,以我來威脅安景塵,逼迫他現身,我如何能再次成爲他的累贅?是以,我必須儘快離開。
倘或安景涼明日不傳召我,我也要親自去見他,將寧玄曦所寫的字條交予給他,看到寧玄曦平安無事,我也才能放心的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