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今日杜涵月這場劫難怕是逃不過了,安景涼既已發了話又哪裡有收回的道理,可若當真就那般看着杜涵月入獄賜死,我卻又生出幾分不忍來。難道我果真沒有機會聽到她的解釋了嗎?
我站在門側,只瞧着安景涼同楚世吟已至杜涵月面前,楚世吟有些後怕的躲在安景涼身後,也不言語,只等着安景涼發落。她倒是聰明,知道此時不是她出頭的時候,既是要裝柔弱,哪裡有裝一時的理,自是要等着杜涵月入獄才罷呢。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這不過是楚世吟挖的一個坑,她設計一切將杜涵月生生往那坑裡推罷了,只可惜,安景涼縱然心裡明白,卻因對杜涵月早有成見,如此,方纔裝作不知,順了楚世吟的心,也好藉此一併出手處置杜涵月。
可見,帝王之心,果然是涼薄的叫人寒心,當初恩寵之時,只將美人作芙蓉,如今厭惡之際,卻是棄如敝履字字誅心,往昔溫柔全都付之東流,消散的無影無蹤。這恩寵,卻是曇花一謝,連着點滴痕跡都不剩。
這世間,最不該承受的便是帝王之愛,如天堂亦如地獄,更何況,面前的帝王還是十二星座中最爲腹黑、佔有慾控制慾最強烈的大天蠍,我該慶幸,自己從始至終並未捲入他的情愛裡,我的心從沒爲了他動搖過,如此,方纔不會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只可惜,杜涵月看不穿,她待安景涼的心爲真,可她自己卻也不偏不倚是個蠍子,強強相遇,不是兩敗俱傷便是皆大歡喜,如今看來,卻是兩者皆非,而是獨她一人受苦受難,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愛恨交織的感受,只怕她是體會的再深刻不過了。
“陛下可好狠的心,不念往昔耳鬢廝磨之情,亦不念喪子之痛,眼下卻是被毒婦矇蔽了心,便是將那些是是非非全都拋在了腦後。我竟是不知,陛下的心是如何長的?難道從前的點滴,陛下果然全都忘了嗎?”杜涵月仰着頭,乾涸着聲音一字一句慢慢說着,眼裡噙着的淚水滴滴滾落下來,沒入領間,瞬間化爲烏有。這悽楚可憐又倔強的面容該是如何我見猶憐,旁人看了自是都要爲之嘆惋,然偏不巧,她所面對的是冷冽如寒冰的安景涼,她愈是這般,他對她的厭惡感便是愈加強烈。
我雖瞧不見安景涼的神色,可卻也知道他此時的面色該是多麼陰沉,杜涵月的這些話是安景涼的心病,尤其是當初她腹中孩子之死,更是安景涼一手促成,如今提起這些來,杜涵月不是自尋死路嗎?憑着安景涼的性子,倘或當衆被揭了傷疤,必是不會輕易饒了對方的。杜涵月何其糊塗,難道忘了她父親杜彬便是最好的例子嗎?
我心裡一急,纔要跨出門去,卻聽沉默許久的安景涼開了口,聲音是一貫的清冷淡漠,“便是顧及這些,當初你持劍入梅安宮,朕纔沒有下令立刻殺了你……”
“你還不如當初就將我殺了!如今眼看我生不如死,你便果然心裡痛快了嗎?”杜涵月大聲打斷了他的話,因着氣急,話方落,就疾力咳起來,這一咳便是停不下來了,聲聲撕裂心肺的咳聲直叫人心慌。我瞧着她這副樣子,想起醫書上所記,難
道是癆症嗎?
我這番想着,便見那頭楚世吟已拉了安景涼往一側退了退,爾後取了帕子掩了口鼻,細聲道:“陛下快站遠些,杜美人這症狀可是癆病,陛下仔細別被染上。”
安景涼卻是毫不顧忌,只伸手將她推開,指着杜涵月厲聲道:“生不如死?你當真以爲朕不殺你是要看你生不如死嗎?你既一心求死,朕今日便成全你,你若不死,後宮難得安寧,亦難解朕心頭之恨,來人……”
“哈哈哈……”安景涼惱羞成怒,換來的卻是杜涵月的放聲大笑,這尖刺的笑聲散漫在寒氣中,憑的添了幾分壓抑和驚悚。
“杜美人可是瘋了,陛下面前,豈能容你如此放肆!還不趕緊把她的嘴給堵上。”楚世吟忙着至前一步,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旁的內侍上前拉住杜涵月,狠命將一塊大抹布塞進了她口中。
安景涼卻只靜立在一旁,冷眼由着楚世吟指揮宮人行事。
杜涵月睜大了一雙杏眼,直直的射向他們二人,身子亦是掙扎着,無奈她氣虛體弱,哪裡禁得住那般揉搓,不消片刻便是頹敗的癱倒在地上,再也動不了半分。
楚世吟轉身依偎向安景涼,輕問道:“陛下,您看……”
安景涼沉默不語,她便識趣的閉了嘴。周遭之人更是不敢言語,連着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他。是以,四周如死一般沉寂,人人都是屏息凝神,只等安景涼的令下。
半晌後,他終是開了口,只對着吳庸喚了一聲,吳庸躬身向前,自明白他的意思,遂甩了甩拂塵,命了侍衛將杜涵月押了下去,此去,必是北宮天牢無疑了,入了天牢,她還可能安然離開?
我心內急的不得了,只恨手無縛雞之力,亦無任何理由可以將她攔下,如此,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拉走。
她手腳被束縛住,嘴巴亦被堵上,縱是有百般不願,卻也掙脫不了半分。
安景涼已轉身,我忙退至一旁,正欲急着躲開,耳際卻突地傳來一聲女子高呼,眼眸一擡,卻見殿外一抹身影猛然跑了出來,撲跪在杜涵月的身邊,邊推搡着那些拉扯杜涵月的侍衛,邊朝了安景涼哭道:“求陛下開恩,求陛下放過美人這一次吧,美人並非有意爲之,還求陛下開恩吶……”
哭着替杜涵月求情的人除了碧鳶還能有誰?我纔想起,打從方纔就沒看到碧鳶,竟不想這個時候她卻突然出現,眼下安景涼氣還未消,她這般魯莽豈不更是火上澆油嗎?
我皺眉望去,果然安景涼一甩大袖,滿面怒氣。楚世吟見此,心領神會,朝了碧鳶道:“混賬東西,你是什麼身份,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還不趕緊滾開,否則連你也一併罰。”
碧鳶哪裡肯聽她的,只哭的越發兇了,也不理會她,依舊朝着安景涼磕頭道:“還請陛下看在美人曾經服侍過陛下的份上,且饒她這一命吧,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她跪在青石板路上,絲毫不覺寒冷,只狠命磕頭求饒,不過片刻,那額頭就血跡斑斕,然她卻並不理會,依舊邊哭邊磕,似要將額頭磕穿了一般。
碧鳶啊
碧鳶,你心如此爲她着想,倘或她能懂半分也就不會那樣作踐自己了。事到如今一切難以迴轉,你又何須冒着賠上性命的危險來救她呢?況且,明知自己勢單力薄,根本無法救她,又何必出來攔阻呢?便是你眼下躲得遠遠的,也無人可詬病。
心中不免一陣酸楚,猛然想起已死的青煙來,她們二人皆是好姑娘,無奈隨了我和杜涵月這兩個不中用的主子,死的死,傷的傷,到底沒有一個好歸宿。死者不可復生,如今我也只盼着碧鳶能逃過此劫,不必受那牢獄之苦。
碧鳶聲嘶力竭的哭泣聲不絕入耳,將我的心也緊緊揪住,擡眼望去,猛然撞見安景涼投來的目光,我原還以爲自己看錯,待得睜大雙眼望去,卻是果真,那隔了十幾步開外的地方站着的安景涼,竟是直直的望向站在殿內門側的我。
我心頭一緊,只覺有些惴惴不安,還未等我理清頭緒,只聽得安景涼突然開口道:“你既這般護主,朕便成全你,來人,給朕打。”
此話才落,便已有內侍上前去押住磕的頭破血流的碧鳶,將她死死按在地上,爾後又有拿着細鞭子的內侍上了前,擡起手一鞭子狠狠甩在了碧鳶的身上。
別說我,就是楚世吟,亦被安景涼的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只卻也不過愣了半晌,爾後輕抿嘴角,只低眉瞧着,面上如死水般平靜,可見她是不會爲碧鳶求一個字的。
碧鳶縱是個丫頭,卻也沒有受過這般虐待,況且還是個才十七八歲的姑娘,哪裡經得住這般鞭打,一鞭子下去便是驚叫出了聲,然下一秒卻是死死咬住了雙脣,再不發出半點聲音來。
杜涵月見如此,哪裡還忍得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狠命掙脫開侍衛的手,丟開嘴裡的抹布,一下子撲在碧鳶身上,那在半空中的鞭子便是狠狠的甩在了她的背上。
“啊……”一聲尖利喊叫聲霎時響起,那如水蛇般的鞭子打在她身上的同時亦打在了我心上,叫我好不難受。
心早已飛向了殿外,然雙腿卻是沉重的擡不起半分。安景涼適才眼裡的神色我如何看不明白,他是在試探我,逼我現出真實身份,反正就算碧鳶和杜涵月死在了長秋殿,對他來說也無所謂。
所以我現在該如何做?
我方纔想起早前安景涼問我的話,他既知道我去了鴛鸞殿,說明莫習凜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他了,那他勢必不會就這麼放我離宮。所以不管怎樣,我的身份是暴露無遺了。
若果然如此,我此時的掙扎又能有什麼用呢?倒是白白的犧牲了碧鳶,叫我於心何忍?
思忖過後,終是下了決心,就算救不了杜涵月,哪怕是救下碧鳶,也是好的。
“住手。”這一聲喊,竟是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雙腿一軟,險些倒下來,身後之人忙將我扶住,我側眼望去,卻是錦繡,她朝我低語道:“姑娘還是忍不住了,可見,姑娘的心從未變過,奴婢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憂愁。”
我一愣,轉頭對上她的雙眼,還未來得及開口,她便微微一撇嘴角,低了眉目輕道:“走吧……皇后娘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