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爲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如今雖也達到了目的,安景涼這麼一暈倒勢必是不能出宮了,只是突然被告知這樣一個驚天的消息,我一時之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畢竟沒有按照我的計劃走。
李太醫離去後,我便遣退了衆人,獨自一人站在牀前,俯瞰着牀上那雙目緊閉,安靜無聲的人兒,一時竟有些恍惚,沒想到素日裡那樣狠烈的一個人說倒就這麼倒下了,如果這個時候我親手解決了他,恐怕也沒有人知道吧?
驀然回神,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晃了晃腦袋,理清了思路,復又想起太醫的話來。這爆炸性的消息叫我震驚之餘也叫我匪夷所思,到底是何人給安景涼下的毒?敏銳如他,又怎會在這麼長的時間內都沒有發現呢?這可真是古今中外一大謎團了。
如今李太醫尚未查出毒藥的來源,未免打草驚蛇,我只吩咐他暗地裡細查,有了消息第一時間來通知我。我不知道這宮裡有多少人是想要安景涼死的,雖然他對我而言,生或死都沒有所謂,可是在如今這樣的狀況下,我還是不希望他死的,至少現在不能。故此,我不能把他中毒的消息告知任何人,即便是寧清月,也不能。
就在這麼一瞬間,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下了這決定,如今我只盼着他快些醒來,因爲,能與我分享這秘密的也唯有他一人了。
身後隱隱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收回眼神,轉身去瞧,卻見錦繡小步上了前,服身道:“娘娘,賢貴妃娘娘從傾香殿那過來,說是來回話的,奴婢便自作主張讓她進來了,如今正在外殿候着,娘娘可要現在見還是讓她先回去?”
從安景涼吐血暈倒到現在,忙亂了一個白日,我命莫習凜封鎖住了整個長秋殿,對外只宣稱他一時疲憊所致,眼下需靜養,閒雜人等一概不見。當然,莫習凜是不信任我的,可是在安景涼沒有辦法做出任何指示的當口,他也唯有相信我,服從我。是以,這長秋殿內如今除了本來的幾個貼身服侍安景涼的宮人內侍外,便只有我和錦繡,還有碧鳶三人。
如今聽聞錦繡此言,方想起一併暈倒的寧清月,倒是一時忙亂,忘記顧她的生死了。我轉頭又瞧了瞧安景涼,服下了李太醫開的藥後,他的呼吸終是恢復了平順,連着面色也稍稍好了些,李太醫只說倘或熬過今夜明日一早能醒來,則暫時性命便無攸了,故此,今夜,怕是無眠了。
榮霜既已經來了,必然不會輕易就走,想必是攜着一籮筐的話來問我,我若躲着不見倒是不妥,不如就去解了她的疑惑,總之先將她矇混過去再說。
這番想着,便是招了錦繡上前,吩咐道:“你在這邊守着陛下,本宮去見一見賢貴妃,一會就回來。”
錦繡恭謹應下。我理了理衣袖,擡步往外殿去。
遠遠便瞧見宮燈拉長的榮霜的身影,卻是坐立不安,我料想她是急了一日了,只是卻一定不會是因爲寧清月,倘或寧清月腹中孩子出了事,她未必會這麼緊張。
果然,她擡眼見我走來,忙不迭的迎了上來,劈頭一串問話:“陛下如何了?你爲何要將所有人都支開?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她面上的擔憂一覽無遺,連着一向波瀾不驚的口氣也多了幾分咄咄逼人。
我定定的看着她,並不急着回話,只輕笑了一聲,她顯是一愣,爾後皺眉道:“這個時候你還能笑得出來?”
我輕推開她,越過她的身,往她身後的殿門口走去,邊走邊道:“我爲何笑不出來?陛下又沒有死,還好好的活着,我爲何不能笑?倒是你,我以爲這麼多年,你明明深知陛下待你的涼薄,原以爲你已經對陛下沒有任何感情了,卻不想你心裡還是記掛着他
的。”
走至殿門口,伸手輕拉開門,透過縫隙,隱約可見那昏暗燈光下的一抹身影。暢音閣出事後,楚世吟便一直跪在長秋殿外的廣場上,不解釋半句,只一味跪着。我不知道她心裡是如何想的,可是我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已經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想趁着安景涼不省人事的時候,當機立斷直接下令處死她,可是我卻不能,就算沒有人敢阻攔,可是這之後呢?我不能顧前不顧尾的去做一些之後會後悔的事。所以,在沒有辦法下令處死她的時候,便是放任她跪着,也當是懲戒了。
“你不必同我顧左右而言他,我只問你,陛下如何了?”身後榮霜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收回眼神,輕閉上殿門,轉身朝她望去。細看一番,才注意到她雙眸微微有些紅腫,顯是哭過的,當然,這必然不是爲了別人而哭,只會爲了安景涼。
難道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恨過安景涼嗎?我才發現我竟然一點都不瞭解她。我只知她一向沉默寡言不問世事,原來這麼多年她苦苦隱忍,終究逃不過一個愛字,感情啊,最是折磨人的。
見她如此模樣,我只好放柔了些聲音回道:“你且放心,明日陛下醒來就沒事了。你想想,陛下身體一直都那麼好,出現此番事故不過是近日來的疲憊煩心所致,一時氣急攻心,方纔吐了血,也是有的。”
她見我面上神情不似假,方纔舒了一口氣,頹的跌坐在椅子上,默默點了點頭,“那就好。”
我在她旁邊椅子上坐下,想起寧清月來,便是問道:“香夫人如何了?孩子沒事吧?”
她點了點頭,道:“無事。孩子和她都平安,只是以防她吵鬧着過來,我便讓太醫給她開了安神藥,如今已經睡下了。”她頓了頓,擡了身子往我面前靠了靠,復又問道,“我且問你,你白日裡說的好戲就是這樣嗎?”
我只等着她問我這話了,心裡自是早已有了主意,便是不緊不慢道:“你以爲,這樣就能讓楚世吟死嗎?”我伸手指向殿外,復又道,“她如今便是跪死在這裡,也不過是以爲自己的糕點出了問題,可太醫明明說了,那蒸糕沒有任何問題,更何況大家都是吃了的,倘或有問題,那也不該只有陛下一人吐血啊。”
我這麼說,不過只是想隱瞞安景涼中毒一事。原本,那蒸糕確實是有問題的,只不過吃了出事的只有寧清月一人而已。早在楚世吟出獄之時,我命碧鳶暗地裡盯着鳳凰殿,知道她爲了挽回安景涼的心,努力的學着做點心,每天都會做着新鮮的糕點等着安景涼,無奈安景涼一次都沒去罷了。
那夜雯心給我出的主意,便是在那蒸糕上動手腳,只需在裡面摻幾滴蜂蜜即可,原因無他,只因寧清月自小不可食用蜂蜜,一旦接觸亦或誤食,面上便會起疹子,奇癢無比。故此,就在當夜,我便偷偷派人將送去鳳凰殿的糖精換成了蜂蜜。而依着我對楚世吟的瞭解,她必然會把握一切機會,那麼這日日爲安景涼所做的蒸糕她自然會一併帶去暢音閣。
只是不曾想,半路安景涼竟吐血了。將我這天衣無縫的計劃全體打破,本來是一石二鳥之計,如今雖解了當務之急,卻終究還是讓楚世吟逃脫了一劫。想起來,我便心裡來氣。可事情已經發生,我只能去想法子補救。不過話說回來,想要楚世吟死,也未必是多麼困難的事。
榮霜眯眼看着我,道:“那麼……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
我淺笑了聲,不置可否。她便又接到:“難道,你的目標……是寧清月肚子裡的孩子?”
我低低一笑,應道:“不是你說的嗎?傷害子嗣,諒她有九條命也難逃一死。”
她
直起身子來,定定的看着我,良久後,方纔一字一句道:“可是因爲陛下暈倒,所以你的計劃也失敗了。”
我收回笑意,冷哼一聲道:“失敗了也不礙事,我的手裡還有一張王牌呢,就讓這張王牌來替我慢慢收拾她。”
我只想着,待得寧清月醒來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管她楚世吟是不是冤枉的,總之安景涼是吃了她的蒸糕吐血這個事實是不會變的,縱是太醫沒有查出什麼來,可寧清月未必會相信,她同楚世吟之間的樑子也就結下了。再之後,我再從中挑唆幾句,我就不信寧清月當真坐得住。她可是愛安景涼愛的死去活來的,就差沒有將後宮這些女人都趕走了,倘或她知道楚世吟想要害她害安景涼,她還能忍得住嗎?
榮霜雙眉微蹙,不解問道:“你預備接下來要怎麼做?”
我擡眼朝殿門口望了望,也不回她的話,只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你只記得之後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要裝作什麼都不知,也別來問我,待得不該存在的人徹底消失了,我再慢慢告訴你。不過到時你心裡也該明白過來,約莫也就不會再來問我了。”
榮霜微微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凝在喉嚨口,然終究她還是嚥了咽口水,將滿腹疑問吞了下去,爾後再不回話,只起身朝我服了服身,遂大袖一甩,拉開殿門,徑直出了去。
眼角瞄到廣場上的人因殿門開啓而微微一顫,爾後擡眼看到榮霜出去,復又頹的將眼耷拉了下去。
殿內空無一人,只餘了昏暗的宮燈陪伴左右,猛然瞧去,甚覺驚悚,我卻渾然不覺。我靜立在殿門之處,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殿外那團身影突然倒下來,我方纔回了神,下一秒,伸手推開殿門,三兩步跨了出去。
算下來,楚世吟在這已經跪了有三四個時辰了,早前吳庸來請示過,我什麼話都沒說,意思很簡單,她愛跪就跪着,這也算是對她的小小懲罰,竟不想,她這次氣性倒是很大,一直堅持到夜幕降臨,如今恐是再不能了罷。
我急忙上前,蹲下身子,一把拉起她的臂膀,故作擔心道:“這如何使得,都這個樣子了,如何還要跪着?你當真是連命都不要了嗎?”
素日裡她是沒有好話同我說的,然此時她已經虛脫的不行了,便是想要推開我,也沒了力氣,故此只好由着我扶起了身子,只是仍舊跪坐着。待得喘了一口氣後,她方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急切問道:“陛下如何了?陛下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你不必着急,陛下沒事,只是現下還有些虛弱,故此需要休息。”我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顯是跪的太久,她腳步有些顫抖,險些又摔下。
“你也別一味跪着了,到底這也與你不相干,你又何故對號入座,難不成想讓全宮的人都知道是你害的陛下吐血嗎?”
Www ⊙ttκan ⊙C〇
“我……”她咬了咬脣,開口解釋。
我拍了拍她的臂膀,好言勸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待得陛下醒了,你若有什麼話再親口同陛下說。”
“皇后娘娘……”她似乎有些吃驚我的態度,卻又不知該問什麼,是以只微張着雙脣,呆愣的看着我。
“累了一日,也該歇着了。”將一旁跟着她的宮人清秋招了上前來,復又吩咐道,“好生帶你家美人回去,不可再生事端,聽清楚了嗎?”
清秋自是顫顫驚驚的應了下來,不敢造次。
楚世吟聽聞我此言,大約也知道今日再跪下去也無意義,況且我方纔那句話正是說中了她的心事,她豈有不應的道理,便只好服了身子,由着清秋扶着離開了長秋殿。
遙望她離去的背影,我只撇嘴冷然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