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訓了雯心之後,雯心果真收斂了許多,但凡皇太后那傳了什麼話,她都會一一向我稟明,我也知道皇太后無非是想讓我登上後位,害我之心倒是沒有的,便也未有多爲難她。
這日去了飛羽殿,將蘭花酒也帶了過去,卻見多日不見的杜涵月氣色頗差,又見她全身虛軟無力,我甚覺心疼,這算下來她這副模樣已經快有十日了,上回我來的時候她還稍稍好些,竟不想幾日不見愈發清瘦了。
“姐姐這樣可堪比林黛玉了。”一向神清氣爽的人兒如今卻是一副病怏怏的無力感,雖說病容尤讓人憐惜,可這林黛玉般的虛弱到底沒有什麼好處,我便是打趣道。
“林黛玉是何人?”她不解的問道。
我方想起曹爺的《紅樓夢》可是後世的讀物,她又哪裡知道,便是應道,“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便是說的林黛玉,姐姐如今的模樣可是更加楚楚動人,比之西子更甚三分呢。”
她淡笑道:“虧你還能說這些話哄我,我如今哪裡動人了,怕是別凍着別人就好了。”
我瞧了她幾眼,本就巴掌大的小臉如今是愈發小的不成樣的,終是嘆了口氣道:“姐姐可有遣太醫瞧過?若是有何不妥,得早日診治才行啊。”
她飲了口已溫好的蘭花酒,卻是不回我的話,只道:“這蘭花酒果然好喝,妹妹的手藝越發好了,回想起來,從家在家的時候還能嚐到妹妹親手做的花點和花酒,入宮後這還是第一次呢?”
我見她一杯下肚又斟了一杯,忙伸手攔住,“酒雖好,卻也不可貪杯,姐姐如今身子不好,更是不能多飲。”爾後又低聲問道,“姐姐到底是怎麼了?前不久還聽說陛下常來看你,你應當高興纔是啊。”
她還來不及回話,一旁的宮人碧鴛便是上前回道:“回蘇美人,我家美人近幾日胃口不好,吃了東西又全吐了,奴婢本想着着人去請太醫,可美人她……偏不讓奴婢們聲張。”
我一聽,忙道:“都嚴重成這樣了你還逞強,不行,今兒個便是你不允我也要讓太醫瞧過才安心。”說着便喚了一旁的青煙,卻是被杜涵月拉住了,她略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遂又遣了室內的宮人都出去,待得一室無人,她才低聲說道:“我其實並未生病,卻是……”
我瞧她欲言又止,又見她面露羞色,隱隱猜出了幾分,只也不敢大意,問道:“姐姐但說無妨,你我之間又有什麼可顧忌的?”
她這才道:“我怕……我是有了。”
“什麼?”我一驚,大聲一喊,她忙掩了我的嘴,急急道:“小祖宗,你可別嚷的大家都知道啊。”
我點了點頭,她方纔放下了手,我卻是有些不明白,既是有了,那不是好事嗎?她又如何要瞞着大家呢?
“姐姐,若是當真懷有龍嗣,那可是全宮的喜事,陛下膝下無子,你懷的便是皇長子,依着陛下對你的寵愛,必定會封你爲妃的。”驚喜過後,我卻是真心高興,看着她依舊扁平的肚子,竟有些期盼她真的能生出小皇子來,我在宮中甚覺無聊,若她有了孩子,我也能逗着一起玩了。
她道:“那倒也未必,宮裡人心複雜,還是小心些爲好。”
我知她話中之意,不免也替她擔憂,“防着些自是好,可有孕之事時間一長必定瞞不住,宮內人來人往,吃的用的也不會多加註意,若是傷了腹中胎兒又該如何使得?姐姐,聽我一句勸,這事還是告知陛下吧,只有陛下才能護你母子周全。”
她略有些沉思,似還有些猶豫,我便是又道:“姐姐難道連我也信不過嗎?”
她擡頭一驚,忙道:“你又哪裡來這話,你我認識多年,
自小一道長大,我若不信你還能信誰?”
我笑道:“這不就是了,姐姐小心謹慎,我也不是吃素的,看誰敢來害姐姐,我可是第一個不饒的。”說着還不忘揮了揮拳。
她掩嘴一笑,方纔應了我的要求,我見她鬆了口,忙着命碧鴛去請了太醫。
太醫倒是來的快,細細診治後,果然不出所料,杜涵月有喜了。
忙命了人去給皇帝、皇太后報喜,宮中消息一向傳的快,皇帝安景涼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飛羽殿。
滿殿都是賀喜的宮人,我瞧着安景涼笑容滿面的對杜涵月噓寒問暖,又見杜涵月嬌羞的模樣,不知怎的心中竟微微有些苦澀,見再無我的事情,我便悄悄退了出去,離開了飛羽殿。
與青煙兩人走在無人的宮道上,方纔理解從前杜涵月與我說的‘在這四壁的宮中,唯有陛下的寵愛才是最真實的,其他的全部都不可信’,她揹負着要助我登上後位的使命,而因此放棄了一生的幸福,如今看到她同陛下兩情相悅,我也有些安心,或許,月老的紅繩牽的是他們兩個,我這插足進來的人又怎麼可能代替了她呢。
“如今杜美人懷了龍嗣,又深的陛下寵愛,說不定過幾日就被封妃了。”
我輕瞄了青煙一眼,她似有些不愉快,低垂的眼眸只盯着腳面,嘴巴亦是微微嘟着,我知她心中是怎麼想的,也不多責怪她,只道:“杜姐姐同我姐妹同心,她能得寵我自然是替她高興,你也別給我擺出這種臉色來,宮裡頭察言觀色的人多着呢,你這一點小心思都放在臉上,可不是要被人抓去把柄嗎?到時白白替我惹了麻煩,你讓我如何是好?”
青煙卻是不依不饒,又道:“小姐您沒心沒肺慣了,自不在意這些,可您這裡纔剛剛有了恩寵,陛下在鴛鸞殿還沒來幾日呢,那廂杜美人就有了孕,這樣一來,陛下肯定會顧念着她,又得時時流連飛羽殿了,說起來她的肚皮當真爭氣,這不過才進宮一月,偏她就有了,陛下一月難得來後宮,若是小姐連着幾月都見不到陛下,那小姐您又該如何呢?”
“青煙……”我猛地收住腳,轉頭朝她道,“你這張嘴就該用線縫起來纔好,省的說些讓我聽了煩心的話。”見她低了頭不再回話,我方纔緩了口氣,又道,“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有些話你心裡明白就行,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說出來,你以爲你家小姐我當真是個傻子嗎?只是宮裡人心叵測,歷代歷朝有多少後宮妃子,就是因爲口無遮攔而被冷落孤苦終身的,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進宮多日,難道還未明白嗎?再說,你難道想要我爲了得寵不顧姐妹之情嗎?後宮的爾虞我詐我壓根一點都不想參與。青煙,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若是再敢這樣在我面前沒大沒小,盡說些不中聽的話,我立馬將你送回相府,聽到沒有?”
許是她從未見我說過這些狠話,一下子有些愣住,爾後才忙不迭的服身應道:“奴婢錯了,以後萬不敢再亂嚼舌根,小姐千萬別將我送回去,奴婢再也不會胡亂指責了。”
我扶了她起來,嘆氣道:“好了,別再苦着一張臉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還未走出幾步,卻見前方有人緩緩過來,我定睛一瞧,卻是溫念裳,她向來不合羣,除了必要的請安,同我也差不多,每日裡只管待在殿中,也不管宮裡的那些風風雨雨是是非非,竟不想,今日會在此碰上她,倒是稀罕。
“姐姐。”雖然我與她位份齊平,然念在她稍稍年長與我,便是輕喚了一聲,她許是亦未料到是我,面上一滯,爾後朝我點了點頭,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我本以爲她會就此離去,然不想她卻停了腳步,對我道:“聽聞杜美人有了
身孕,想必妹妹就是自她那來吧?”
竟不想消息那麼快,連着她都知道了,我瞧她並不如往日那般冷淡,言語之間倒也有幾分關切,便也不好不應,便道:“是啊,太醫纔剛瞧過,溫姐姐可是要去飛羽殿?如今陛下正在殿中陪着杜姐姐呢。”
溫念裳面無表情的瞧了我一眼,爾後朝前走了兩步,淡淡的說道:“我們這幾個人是同一時間進宮的,算下來已經一月了,封賞的這幾位美人裡,也唯有杜美人最得寵,如今又是第一個懷上龍子的,可謂母憑子貴,日後必定節節高升。”
我不知她說這些是何意,難不成是想挑撥我和杜姐姐之間的姐妹情誼嗎?可惜她打錯算盤了,我與杜姐姐自小一起長大,又如何會爲了皇帝的恩寵而反目成仇,嘴角撇了撇,自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她轉身繞至我跟前,又道:“妹妹乃太后娘娘的親侄女,想來日後也是榮華富貴於一身的,如今杜美人既然有孕在身,那剩下的幾人裡也唯有妹妹可以陪在陛下身邊了,我們幾個可都比不得妹妹同陛下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我一笑,擡眸對上她依舊波瀾不驚的面孔,應道:“姐姐雖素日裡不與我們來往,可姐姐芳名我卻早有耳聞,姐姐自小隨父走過天南海北,見過的經歷過的都比我們這些待在閨閣中的人要多多了,聽聞姐姐在建築水利方面頗有見解,如今進了宮,沒有姐姐可以一展才華的地方,倒是難爲姐姐了。”
她微微揚了揚嘴角,臉上終是有了一絲表情,淡笑道:“宮裡宮外,自由還是約束又有什麼分別,妹妹不也甘願進宮侍駕嗎?”她饒有興趣的盯着我瞧了瞧,又道,“我不過是看你們姐妹情深,稍稍提點些罷了,想必妹妹心中自有定論,大可不必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我因着她先前的話有些錯愕,她眼中探究的神色竟叫我有些心慌,仿若是被看穿了一樣,全身不自在。
輕撫了撫鬢角,輕笑了一聲道:“姐姐說笑了,姐姐一片好意我自當心領了,出來這麼久,怕是宮人都等急了,妹妹就不陪姐姐了,先走一步。”我哪裡曉得一向態度寡淡的人今日爲何對我如此多話,自不敢掉以輕心,便是不願再與她說下去,省的一個不注意露出什麼馬腳來。
剛回鴛鸞殿,便注意到殿中庭院多了幾株芍藥,淡粉色的花瓣倒是看着舒心,我忙問雯心:“這芍藥花何時送來的?”
雯心服了身子應道:“回美人,陛下方纔令瑤花閣的奴才搬了幾株芙蓉花去了飛羽殿,又說咱們鴛鸞殿只有蘭花未免單調了些,這纔將新開的幾株芍藥送了過來。”
芙蓉花?此乃漓月國花,向來只有妃位以上纔可使用,如今杜涵月不過還只是個美人,卻被賜了芙蓉花,看來在安景涼心裡,她當真佔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遙想當年五代後蜀皇帝孟昶爲討花蕊夫人歡心,頒發詔令:在錦城城頭盡種芙蓉,秋間盛開,蔚若錦繡。廣政十二年十月,孟昶的綠化城市工程大功告成,攜花蕊夫人一同登上城樓,兩人相依相隈觀賞紅豔數十里,燦若朝霞的木芙蓉花。錦城自此也就有了“芙蓉城”的美稱。花蕊夫人一生摯愛孟昶,她對愛情的忠貞不渝當真爲世人歌頌,如今安景涼送此花給杜涵月,言下之意便是將她比作花蕊夫人嗎?
我心中不禁有些惘然,若當真如此,皇太后的計劃恐怕要泡湯了。可我總覺得她如今盛寵優容,安景涼又如此待她,將她推往風口浪尖,並不是什麼好事。一向深謀遠慮聰慧絕頂的安景涼又怎麼會被女色所迷惑,將她寵到這般田地,便是賢貴妃,恐也沒有過這種殊榮吧?
我不禁替杜涵月擔憂起來,但願,不是我所想的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