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低垂,烏沉陰霾,伶仃細雪被風捲起肆意的飛着。快要年下,天氣一日比一日嚴寒,今兒個一早,卻見外頭白雪皚皚,雖未積的多厚,然初次見到雪花紛飛,不由的也叫人心花怒放。
院子裡青煙同幾個宮人奴才在雪地裡歡喜的打鬧着,玩的不亦樂乎。
我趴在窗口呆呆的望着他們,猛然間想起公子來,他本就不常進宮,更別說是來內宮了,細算下來已經有幾個月未見到他了,可即便如此,他的樣子卻依然清晰的浮現在我腦海裡,不拘言笑的臉面,明亮的雙眸,溫柔的大手,清冷的語調,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美好,以至於我現在想起來便禁不住的揚嘴傻笑,時間越久,對他的想念就越深,在後宮的日子就越發煎熬,思及此,不覺又嘆了口氣,這牢籠,我要何時才能徹底離開呢。
“哇,好冷。”遠遠的還未見到人影就已經聽到了雯心的聲音,“美人快來看吶,他們玩的多開心,回頭要是雪積的多一些,還能堆雪人玩呢。”她邊說邊跺着腳搓着手進了來,見我獨自趴在窗戶邊的榻上,窗戶又半開着,忙上前又道,“哎呀,美人怎麼不多穿點,如今天氣越發寒了,你還開着窗,仔細不要凍着了。”
她伸手想要來關窗戶,我把她攔了下來,她只好又往炭盆裡加了些炭,屋內本就被薰的暖氣沖天,開了窗戶倒也多了幾分清新。
“你隨她們去玩吧,不用管我,我若不是身子弱不能長時間吹風,倒也想出去玩玩呢。”我知雯心怕我一個人待着無聊,這才進來陪我,可我如今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便是打發了她出去。
她見我執意,便也不再推辭,只替我又加了條毯子蓋着,這才嬉笑着跑了出去。
我收回眼神,自懷中取出千千結,這早已打好的絡子本來是要送給公子的,可惜過了這麼久都找不到機會送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有那個機會親自送到他手中,更不知他看到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會歡喜嗎?
如今每日裡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想他,有時候真的好想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再也不回來了,可是一想到我身後的蘇家,待我呵護有加的父親母親,我就狠不下心來,又念起他跟我說的那些話,終究猶猶豫豫,思前顧後,這日子倒也一天天如流水般走的飛快。
楚世吟雖然蠻橫,可她到底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對付我,所以對我來說,如今在這皇宮中也算是安然度日,可憐杜姐姐卻是遠不及我來的安穩。想起她,我又滿腹心事,終究,我還是沒有勇氣去跟她解釋這一切,我如今躲着避着,不過是不想惹什麼紛爭,也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勿要跟我產生芥蒂纔好。如今只盼着她能平安產下皇子,到那時候,一切該會柳暗花明了吧。
恍然發覺屋內屋外都異常安靜,擡眼朝外望去,本來還嬉戲的幾人卻已不在,我猛然間轉頭一看,安景涼一身玄色裘袍站在我身後,淺笑的看着我:“在想什麼這麼出神?連朕進來你就不知道。”
我慌忙將手中的千千結往衣袖中一塞,好在我側着身子,他並未覺察到我的異樣,還未來得及起身,他便已在我身旁坐下,爾後自袖中拿出一支簪子放在我掌心,“這是朕命人打造的金簪,可喜歡?”
我低頭瞧去,金絲鏤空金簪,鑲嵌着紅翡翠,簪頭是個花樣,我定睛一瞧,卻是蘭花簪頭,我心中默然,他待我如此到底是存了什麼樣的心?難道公子並未同他說過我是假冒的嗎?或者說他本來就知道,如今這樣
只是爲了讓我能更死心塌地的幫他嗎?
我看不懂他,更不明白他對我的寵愛到底帶着幾分真誠幾分假意,若當真只是做戲,他又何故做到如此逼真?
我不作聲,他便輕拿起簪子,在我頭上比劃了幾下,“來,朕給你戴上。”
因着每日裡躲在殿中,我也不曾好好梳理自己的髮髻,如今這簪子顯然配不上髮式,他試了幾試,亦發現了這點,於是道:“朕來給蘇卿盤發吧。”
雯心早已幫忙將妝奩等物一併挪到了矮榻前。
青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安景涼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一下下的爲我梳着,認真的模樣未曾見過,竟叫我有些坐立不安。
兩人就這樣沉默着,我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又不知此時該說些什麼,思量片刻後,終是開口問道:“陛下可曾有去看過杜姐姐?”
他手上頓了頓,爾後平靜的應道:“爲何提起她了?”
我抿了抿脣,思腹着有些話是不是該說,他卻又開口了,“她如今懷有身孕,自是要安靜的養胎爲好。”
他這話也算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垂眸輕道:“姐姐懷有龍子,陛下還是應當多去看看她爲好,到底姐姐懷的是陛下您的孩子。”
他微微一怔,將我的頭髮綰了一縷,爾後又是淡淡道:“朕知道了,等朕有空便會去看她的。”
我聽他終於鬆了口,心中一喜,轉身道:“我現在就想去看看姐姐,不如陛下陪我一起去吧。”
他將我的身子掰了回去,復又重新替我梳了梳髮絲,爾後終將青絲綰好,方纔應道:“今日外頭路滑,何必急着去,待得天放晴了,朕陪你再去看她也不遲。”
盆中的炭火噼啪響了一聲,將我嚇了一跳,我緊了緊手中的金簪,透着微微的涼意,就如同他的話一般,將我本來還熱火的心瞬間澆的透心涼,說到底,他不過是在敷衍我罷了,難道,他當真不在意這個孩子嗎?可是,明明杜涵月初懷孕的時候他幾乎每日都去的啊,爲何現在卻連去看她一眼都覺得費事了?
帝王之心,永遠都是這麼涼薄的嗎?
“陛下是不願意去看姐姐吧?姐姐她……到底有什麼地方惹陛下不高興了?陛下要這樣冷落了她?”我終究還是耐不住,我爲杜涵月打抱不平的同時也爲他的薄情寡義而氣惱。
他放下梳子,將金簪往我頭上戴去,靜靜的說道:“蘇卿,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嗎?”轉頭對上他清冷的雙眸,不覺冷笑了一聲,“陛下心中所想我自然是猜不到,可是陛下將身懷龍子的杜昭儀置之一旁不理不問卻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這也是我看錯了嗎?”
他盯了我半晌,面上冷淡一片,我以爲他就要甩手離去的時候他卻一把將我拉入懷中,輕撫着我的後背,“這後宮的女子都巴不得朕只寵她們一個,偏偏你,卻一直將朕往外推,朕也好奇,在蘇卿心裡,朕到底佔了多大的位置呢?”
我一愣,“後宮中這麼多的姐妹,既然已經將她們接入了宮,陛下又爲何要冷落了她們?若當真陛下只想擁一心人,那麼便應當廢除後宮三千佳麗,只取一人,這樣對陛下,對她們都該是最好的,可陛下您不能這樣,不是嗎?既如此,陛下就該做到雨露均沾纔是。”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許是未料到我會這麼說,也是,在他身邊的女子,哪一個不是拼了命的討好他,誰敢同他說這些話,就算
是賢貴妃怕也從未說過吧,我這麼說,不過是想提醒他,要麼廢除後宮獨留一人,要麼就該平衡對待,不失偏頗纔好,我非他的一心人,而他也並不是我的兩人,故而又何必將我推到風口浪尖,成爲衆矢之的呢?
“朕專寵蘇卿你一人不好嗎?朕若流連各殿,你可吃醋?”
我?吃醋?安景涼,你開什麼玩笑?我雖同你有了夫妻之實,可我心中自始至終只有公子一人,即便先遇見的是你,我也絕對不會愛上像你這樣冷酷無情的人。你,也太過自作多情了一些。
我恨恨的咬了咬嘴脣,掙扎着要離開他的懷抱,他卻將我抱的越發緊了。
“陛下說笑了,我爲何要吃醋,身爲陛下的女人,不是早就應該有這心理準備了嗎?”
“還說沒有,醋味好濃啊!”
“陛下……”我惱怒的大喊出了聲,他輕笑着將我放開,伸手替我掠了掠鬢角的髮絲,爾後,輕撫着我的面孔,說道:“蘇卿的心胸真不是一般的寬闊,倒是很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我一驚,他說這話是何意?早前太后說要他給我晉位,難道他真的順了太后的心,將後位這麼輕易的就給了我嗎?
“陛下不要再開我玩笑了,倒讓我緊張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我低了眸子,輕皺着眉頭回道。
他突然就笑了,“何必如此驚慌,該來的總會來,你就是想躲也躲不掉。”他輕拍了拍我的手,“快要年下了,朕已經爲你準備了一份大禮,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在殿中養好身子,待得年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忙的。”
即便我再愚鈍,我也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只是我好奇的是,他怎麼會真的將後位給我?他不是一直提防着太后和成親王嗎?那麼他能這麼對我的原因只有一個,公子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了,所以他纔沒有對我太過忌憚。
“陛下,你……”想要開口詢問的,可不知怎的,卻是遲遲說不出口,罷了,若是他知道我對公子的心意,豈不是讓他對公子有所疑心,倒時,冷酷如他,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轉而問道,“陛下送我簪子,我也想送陛下一件禮物,陛下喜歡什麼?”
他笑靨如花,攏了我的肩膀道:“蘇卿對朕的關心和愛,這便是朕想要的。”
愛……恐怕我是給不起了。
“好了,朕等會就去飛羽殿,你可滿意了?”他輕颳了刮我的鼻尖,寵溺的說道。
我聽了一喜,忙笑道:“聽聞姐姐一直吃不下東西,陛下此番過去,定要好好盯着姐姐多吃點,她最近越發清瘦了,陛下若是看到,定也會心疼的。”
他淡笑道:“你可記得,今日可是你要將朕推到她身邊去的,來日,若是後悔可就晚了。”
我微微一愣,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話,可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又不像是在說笑,我只得尷尬的乾笑了兩聲,嘟囔着嘴道:“陛下又胡說,難道陛下這一去就不來鴛鸞殿了?難道以後都不跟我說話了?不過只是想讓陛下去多陪陪姐姐罷了,陛下何以拿這話來嚇唬我?”
他笑道:“罷了,朕也不過同你開個玩笑而已。”他起身往外去,朝我擺了擺手,“你歇着吧,不用送了。”
透過半開的窗戶看着他慢慢離去的背影,莫名升出一股異樣的感覺來,只是當右手觸摸到胸口的青玉環佩後,這絲異樣即刻煙消雲散。
我淡笑,杜姐姐,我能幫的也唯有如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