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話我聽不明白,我不過是因爲那日刺客來襲,嚇的不輕,方纔沒有胃口進食,公子千萬別誤會。”我定了定神,淺淺回道,我不知道寧玄曦打的什麼主意,有些話自也不敢胡亂說。
他倒也不戳穿我,只轉了話題說道:“姑娘別緊張,我不過就是這麼一說,並無它意。”頓了頓,復又轉向瑤琴,“方纔聽姑娘一席話,似乎對瑤琴頗爲熟悉,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聽姑娘彈奏一曲?”
我擺了擺手,老實應道:“不怕笑話,我雖知道瑤琴的由來,只是對於這些琴棋書畫,我當真不懂,公子要是問我花草樹木,我倒還能答上一二,這般文雅的東西我可不敢自說自話。”
“哦?”他饒有興趣的唔了聲,“竟不知姑娘還有這麼多讓人意料不到的地方,我原以爲以姑娘的身份,該是同那些深閨女眷無異的,卻不想……”
“什麼身份?”我接了話,託了腮幫子回道,“不過是世俗之見罷了,是誰規定女孩子就一定要學習四書五經、女工刺繡的?我只歡喜養花弄草,日子還不是一樣過,且還過的舒心呢。”
“姑娘的話倒也沒錯,只是,能有此想法的卻也不過爾爾,世間之人,太多無奈,身不由己,很多時候並不是自己過的舒心就可以的。”寧玄曦淡然一笑,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我不知他的小心思,自也不敢多問。
“公子的話也對,我雖這麼說,可也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有時候心裡就算再明白,卻什麼都不能做,也是件無奈又悲傷的事情。”想起自己這一年以來所經歷的一切,身不由己太能反映我此時的心境了。
因着說起這些,不免添了幾分哀愁,他輕撥了撥琴絃,朝我一笑,“罷了,今日姑娘能來槿園,也是和在下的緣分,不說這些了。姑娘懂瑤琴之音也算是我的伯樂,我就再給姑娘彈一曲可好?”
我自是樂意,便是坐在一旁安靜的聽着。
曲音清幽,音節舒暢,似有寒音沁入心脾,靡靡之音,久不消散。
“公子這曲子甚爲耳熟,可是《玉妃引》?亦稱《梅花引》?”我試探着回憶了下,若是沒猜錯,應該是這曲子了,猶記得大學的時候因爲愛好古文化的緣故,曾經去拜訪過一位道家修行者,她最鍾愛的便是此曲,每每前去,總能聽到嫋嫋琴音,如此,想不記得都難。
寧玄曦收了手,輕撫這細弦,若有所思道:“梅爲花之最清,琴爲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
我見他的模樣,當真是惜琴之人,復又想起之前聽到的笛聲,便是嘆道:“我曾經聽到過公子吹奏的笛聲,比之琴音有過之而無不及,底下丫鬟說,整個山莊內,也唯有三爺你的笛聲是最打動人心的,今日所聽公子彈奏古琴,靡靡之音,可謂深入我心。吹彈樂器,最關鍵的還是在於心,如此看來,公子是用了心的,不然我又哪裡能感受到這琴音中所蘊含的真情實感呢。”
寧玄曦擡眸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訝,爾後那絲驚訝一閃而過,依舊只留有溫暖的笑意,連着我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姑娘能聽懂說明姑娘也是用心聆聽的,不是嗎?”
我咧嘴一笑,心裡頭有說不出來的愉快,和他交談這麼久,竟將之前的
煩悶都拋卻了。就如同和老友相談一般暢快。
“公子過獎了,我不過是誤打誤撞說中了而已,比起公子的學識,我也不過是知曉些皮毛罷了。”
“其實,這山莊內還有一人彈奏的琴聲比之我更爲空靈,只是,她一向避嫌,從不在人前彈奏,姑娘怕是無緣一聽了。”
我低眉一想,應道:“公子說的可是寧清月,二姑娘?”
他輕嘆一聲,“正是。想必姑娘已經跟她見過面了,二姐素來不知人間疾苦,雖說有滿腹才華,卻太過清高,有時候有這樣的性情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我腦中回憶起之前她跟安景涼之間的怪異,若說別人看不明白也就罷了,我和她同爲女人,當是瞭解她的心思,我猜百分之八十她是看上安景涼了,只是礙於自己的清高,不表現出來罷了。如今聽安玄曦話中之意,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寧清月的小情思。
我笑着應道:“公子也不必爲二姑娘憂心,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該屬於她的命運軌跡任誰都是無法改變的,與其擔憂還不如順其自然,過好每一天才是真的。”
這次他眼中的驚訝卻是絲毫不隱藏,“難道姑娘還精通命理卦術?”
我也不避諱,謙虛回道:“皮毛而已。命理之類的諫言不過也是世人給自己造的假象,若當真靠卦術就能知道命運走向,那活着豈不是太沒趣兒了,我雖懂一二,卻不想爲自己卜卦,前路兇險,只會讓自己愈加恐懼罷了。”
他嘆了一口氣,“也對,其實世人都知道自己的處境,只是不想面對罷了。前路如何,不靠卦術,其實也能知一二,想要改變之人必定心中滿含恐懼,只是如你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又豈能輕易改變。”
我望着他低垂的雙目,隱約能從他的話中聽出幾分無奈,只是卻不知他的心裡藏着什麼秘密,竟讓他生出如此悲觀的心態。
尤覺話題太過沉重,沉默片刻,我笑着轉了話題:“對了,公子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吧?”雖說我知道他的身份,可他應是不知的,既然聽了人家的曲子,喝了人家的茶,吃了人家的東西,和人家聊了這麼久的天,連着名字都不說,豈不是太沒禮貌了。
“我姓蘇名羽歌,公子以後就叫我羽歌吧,今日有幸所見,也是有緣,雖然我可能很快就會離開,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再見面,只是總也算朋友一場,還望公子勿要嫌棄我的這片情誼。”我起身朝他盈盈行了一禮,說起來我在這個國家的朋友當真寥寥可數,能遇見如他這樣相知的朋友,對我來說可是莫大的榮幸。
他亦起身朝我做了個揖,“既是朋友,那你也無須以公子相稱,想必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乃御劍山莊少莊主寧玄曦,你若不嫌棄就喚我名字吧,阿羽姑娘。”
“阿羽?”我一愣,對於他的稱呼有些意外,相府的人都喚我歌兒,安景涼從未叫過我的名字,只喚我蘇卿,而安景塵卻也只是叫我羽歌,想不到眼前之人會喚我從前的小名,從前爸媽還在的時候,總是叫我阿羽,這名字,除了死黨小菲以外,從未再有人叫過,他這一叫,不免讓我的心頭一暖,仿若爸媽還在跟前一樣。
我宛然一笑,“你叫我阿羽,那我就叫你阿曦吧。”
他一愣,隨後開口笑起來,“還從未有人這樣叫過
我,好,阿羽這聲稱呼我允了,也只允你一人。”
當時的我並未思索他話中之意,只覺遇上藍顏知己,能有一個可以相互傾訴的人,這種感覺當真是好極了。
因着出來過久,怕梨園中的丫鬟急着找我,便是停留了半刻打算回去,走之時,寧玄曦揹着手,目送着我出去,在我身後輕道:“阿羽日後若是嘴饞了,大可來我的槿園,我這裡會時時備着糕點和清茶的。”
我了他話中之意,原來他當真明白我如今的處境,雖然我沒有問他爲何會知道,可想必他也並不是如我表面所見那樣不問凡塵吧,各人都有自己的因果要付,我又何必去窺探呢。
填飽了肚子,身子也有了力氣,慢慢走回槿園,卻是遠遠瞧見一抹身影,我腳步一滯,爾後平息了情緒,朝他走去。
手中執扇,面色冷峻,左額之上的桃花並未給他的面容帶來溫柔,反而愈加冰冷。
我別了眼,不理會他,緩緩往屋中去,越過他身子之時,右臂被他一手拉住。
“你去了哪裡?”冷冷的聲調,叫人不寒而慄。
我也不掙脫,只淡淡開口回道:“出去走走而已,怎麼?連這點自由都打算禁錮嗎?”
許是見我口氣不好,他放開抓着我臂膀的手,卻也不讓我走,只道:“你何苦呢?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當真還想不明白嗎?”
我轉頭瞧向他,眼前的人還是我一直愛着的人嗎?那樣沒有一點人情的話是如何自他口中說出來的?有時候我真覺得他根本就不是他。
他皺眉瞧着我,伸手撫上我的面容,細長的手指冰冰冷冷,讓我的心也冰冷刺骨。
“羽歌,你瘦了。別再任性了,好好養病,還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你不能現在就倒下。”
我一把揮開他的手,後退了兩步,忍住酸澀的眼淚,苦笑道:“你就算關心我也拿出點誠意來好不好,難道在你心裡,只有江山社稷,只有皇帝嗎?那我算什麼?你對我這樣,到底把我當什麼?”
“羽歌……”他想要上前來,我伸手擋在身前,指着他復又道,“你放心,我纔不會這麼容易就倒下,你口口聲聲一直在跟我說蘇家沈家聯合太后成親王要謀反,好,我信你,我倒是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謀反法,我也想看看,我蘇羽歌最後到底是怎樣的下場。”
“蘇羽歌……”他顯然有些生氣,若不是如此,便也不會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我,上一次這麼叫我,是小白失蹤,這一次,呵,我不過就是幾句話,就讓他忍無可忍了嗎?
我轉身不再理會他,語氣變得異常冷靜,“桃花公子還是離開吧,你我身份有別,以後還望勿要接觸的好,以免讓公子爲難。”
說罷,再也忍不住,匆匆進了屋子,檀木門被我一把關上,雙腿卻是軟弱的再無半分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只是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肆無忌憚的覆滿面龐。
我不想這麼跟他說話,我更不想將他推得遠遠的,可是隻要看到他,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就全都出現在眼前,我要怎麼對他纔好?安景塵,你知道我的無奈嗎?知道我的痛苦嗎?對你來說,我難道真的只是你用來牽制太后和蘇家的工具嗎?我不願相信這些,但是此情此景,讓我不能不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