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被查收,包括張邑這一年來所搜刮的所有錢財,都一一上交,張氏除了自己的陪嫁物,什麼都留不得。
恐怕如今除了她們母女,全晉陽城的百姓都在叫好慶祝呢,據說張邑走的時候,百姓都來‘送行’,自然連帶一起的還有爛菜葉、生雞蛋以及一片罵聲,十里長街,全是百姓的歡呼聲。
張氏母女臨行之前來見了我,從前錦衣金簪的富貴之人如今卻是粗布麻衣,兩人只各帶着一個小包裹,臉上是這幾日來疲憊煎熬留下的痕跡。
她倆在我面前跪了下來,磕着頭道:“奴婢多謝皇后娘娘。”
我令她們起了身,爾後不覺嘆了口氣應道:“不用謝本宮,本宮並未幫你們什麼,如今這樣你們也當算是陛下法外開恩了,以後好好生活,萬別再如從前一樣委屈自己了。”
張氏擦了淚,聲音帶了幾分梗咽,“若非皇后娘娘在陛下跟前替奴婢母女求情,如今咱們母女還不定會是怎樣的下場,奴婢會永遠記得皇后娘娘的這份苦心。”
看着她們那樣低卑的模樣,很多話都不忍說出口,只問道:“那你們可有想好要去哪了嗎?”
張氏應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奴婢也沒有臉回孃家,如今只有先去投奔洛陽的哥哥家,等事情過去了,再另做打算。”
“洛陽離這也不近,此去盤纏可夠,若不夠,儘管開口,本宮也算最後幫你們一把。”古代女子一旦出嫁就和孃家沒了多大關係,如今夫家身敗名裂,她們即便能忍辱回去,怕也是被冷嘲熱諷,加上她又身無長物,如此想要生活下去,也是不易。她現在雖然想好要投靠自家哥哥,可當真到了洛陽會是怎樣的境況,或許連她自己都不得知,在這樣寄人籬下的情況下,若是有些許銀子倒還有立足之地,只可憐張府被抄,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
張氏搖了搖頭,“多謝娘娘好意,不過奴婢身上還有些銀子,想來也已經夠了。”
“此去路途遙遠,你們母女萬要注意安全,一切小心。”再多的話也不便說了,最後不過也就是這麼一句叮囑,兩人又朝我謝了恩,方纔離去。
看着她們落寞孤寂的背影,我不覺大嘆一口氣,這便是沒有嫁對人的下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法拒絕也不敢反駁,便是隻能這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最後是福是禍,都要自己承擔,這種戲碼每天都在上演,說到底,不過是如家常便飯一樣,根本不值得深思,女子地位卑微,再怎麼樣也成不了什麼大器,不過是時代所呈現的社會現狀罷了。
先祖皇帝還在的時候,尚還奉行男女平等,可如今,不說皇宮中的女官已經幾乎完全沒落,就說這普通城郡之中亦是再也瞧不見女子從商的身影,這天下,說到底,還是男子的天下,便是我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很多時候在安景涼麪前依然沒有話語權。
張邑被押解去邊疆後,我和安景涼也踏上了回錦城的路,這次不同於來時那般低調,顯是已經暴露了身份,也無須再做隱藏,連着安景涼身邊最爲得意的一批暗衛都來了,前後保護,連着一隻螞蟻都近不了我們的馬車。
許是因爲處於懷孕初期,再加上舟車勞頓,我的身子極爲疲倦,每日裡馬車行進過程中我都要睡上個大半天,起來亦是噁心乏力,便是吃下去的東西也禁不得顛簸,全數都吐了出來,如此反覆,導致我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雖然安景涼不說,可我也能從他的神色中看出幾分緊張,只是這本就不是我們可以預料的,我爲了不耽誤行程,只能勉強忍受,
即便如此,這趟回錦城的旅程還是持續了大半個月,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住噁心嘔吐帶來的對身體的折磨,馬車終於入了錦城。
“蘇卿,你現在這樣,也不能趕回皇宮,如今就先回相府休息兩日,待得無礙後,朕再派人來接你。”安景涼早早命了莫習凜前去相府稟告,他握着我的手,替我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輕柔的說道。
睜開無力的雙眼,我微微點了點頭,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這麼多日在路上顛簸,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每日裡爲了腹中的孩子只能強忍着吃下東西,可到底還是吐的難受,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懷孕是件這麼辛苦的事情,想起媽媽十月懷胎生下我,一定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直到自己這一刻也有了孩子,方纔體會媽媽當年的辛苦。
相府得知消息,早就一齊在外候着,連着御醫都急急的請了來,我已經昏沉的記不得當時的情景,只躺回軟榻上的那一刻,再也支撐不住,歪歪的睡了過去。
待得再次醒來,已是半夜時分,孃親隔着牀簾在外一動不動的坐着,我掀開薄薄的紗簾,母親本困頓的臉面一下子擡了起來,臉上一陣驚喜,忙着起身拉了我的手:“歌兒你終於醒了。”
我掙扎着起了身,睡過一覺後,感覺精神都好了許多,果然還是家裡的牀舒服,那幾日睡在馬車上,終究是膈的慌。
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見到孃親,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大約是孕婦情緒都比較敏感,鼻子一酸,竟就那麼哭了,孃親見我如此,忙的替我擦眼淚,“孩子不哭,你現在有了身子,萬別再哭了,那樣對眼睛不好。”
我忙止了淚,邊哭邊笑道:“娘,我好想你啊。”
孃親一把將我抱在懷中,拍着我的後背道:“孩子啊,娘也想你,如今見到你,娘可放心了。”
正說着,紫檀門被人推開,兩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一個是娘身邊的映霞,一個卻是本該在宮裡的青煙。
青煙見我醒了,小跑着到了我牀邊,一臉緊張:“娘娘,您出去這麼久可叫奴婢想死了,這會兒看到你,奴婢心也安了。”
我有些不明白,便是朝了她問道:“怎麼回事?你不是應該在宮中嗎?如何這個時間會出現在府中?”
青煙忙着解釋道:“娘娘放心,奴婢不是偷跑出來的,是今兒個午後宮外派了人來請孫御醫和李御醫去相府,又着了人過來告知奴婢,說是陛下讓奴婢出宮一趟,好照顧娘娘,待得娘娘回宮的時候再帶奴婢一併回去。”
我心中悵然,原來這些安景涼早就派人去做了,他是真的擔心我,還是隻擔心我腹中他安家的子孫呢?想到他之前的冷漠,我竟沒有半分歡喜。
孃親見我如此,握了我的手輕聲道:“女兒啊,孃親本以爲你這一入宮恐怕是步步艱難,卻未曾想過陛下會待你如此,也算是女兒你的福分,母親今日看到陛下抱你入相府的樣子,是真心的爲你着急,擔心你,可見他的心裡還是有你的,如今女兒你位及中宮之位,必要好好輔佐陛下,做一個人人稱頌的好皇后。”
雖有千言萬語,可我卻辯駁不了半句,安景涼在人前可以有千百種態度,唯獨對我,卻始終只有一個,只是別人卻永遠看不到,我又要如何去說呢?母親說這些話,我能理解,我也知道自己的職責,也是,就算只是爲了腹中的孩子,我也只能強顏歡笑,輔佐他嗎?恐怕他根本就不需要我輔佐吧?
“夫人,安胎藥快涼了,還是讓娘娘先喝了吧?”映霞端了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藥走了過來,母親接了過去,爾後一勺一勺的餵了我喝,擡眸之間看到母親髮髻之中隱約可見的白髮,一股心酸冒了出來,低眉將所有情緒都掩藏了起來,不忍讓母親擔心半分。
喝了湯藥,又與我說了些體己話,母親方纔離去,只命了青煙在旁侍候。
因着剛醒,
一時半會也睡不着,我便是靠在牀墊子上,招了青煙在旁坐着,有一句沒一句的問了起來。
“青煙,陛下他現在人呢?”
青煙替我擷了擷被角,爾後應道:“陛下他還在府中,說是明日一早先行回宮,娘娘可在相府多住幾日,到時陛下他再派車馬來接娘娘回宮。”
便是安景涼之前態度再冷漠,他能守了信用留我在相府多住幾日,我還是有些感激他的,尤其是他還接了青煙出宮,更是猜中了我的心事,況且之前還應了我的話,饒恕了張氏母女,此番他能如此順我的心,我也當是沾了腹中孩兒的光。
“對了娘娘,有件事不知道奴婢能不能說?”青煙低了頭有些猶豫,“奴婢想着,便是奴婢現在不說,待得娘娘回宮了,估摸着也會知道。”
我微微一愣,難道是宮裡出了什麼事?莫非是張邑的事情傳到了司馬茹的耳裡,她這位外甥女想要替自家舅舅平冤了?
我點了點頭,青煙便是一字一句說道:“奴婢不知之前娘娘和陛下在宮外碰到了什麼,只是五日前蘭林殿的司馬美人就一直在傳娘娘的壞話,太后娘娘虔心禮佛,根本不問任何事,這些謠言也無人敢傳入長信殿,而賢貴妃和楚昭儀卻也只當未聽到,並未阻止謠言四起,如今怕是大半個後宮的人都知道了,她如此對娘娘您出言不遜,奴婢怕若是陛下回宮聽到那些個閒言碎語,恐對娘娘不利啊!”
我眼皮子一擡,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要說張邑的事情,那也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決定是安景涼下的,發落邊疆也是安景涼派人去做的,司馬茹若是將此事鬧大了,可不見得能有什麼好果子吃,安景涼既然敢這麼做,就一定已經想好了安撫司馬鶴的對策,如若司馬茹在這個時候再添油加醋亂說的話,可難保不讓安景涼徹底發怒。
我輕笑道:“那你說說,司馬美人都說了些什麼?”
青煙低頭咬着脣,有些爲難,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我見她如此模樣,不覺有些奇怪,難不成不是張邑的事情?那司馬茹想要給我添什麼罪名?
“說不說?你不說也沒關係,那等我回宮了我也就清楚了。”
青煙咬了咬脣,有些不安,片刻後終是擡了頭,輕聲道:“奴婢說了,娘娘可一定要淡定,若是傷了皇子,奴婢就算賠了這條命也不夠啊。”
我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輕笑道:“你這丫頭,什麼大事讓你怕宬這樣,說吧,我一定不激動。”
青煙方纔說了起來:“司馬美人說娘娘您……和淮南王相處甚密,從前也曾見過你們二人在梅園相見,關係匪淺,怕是二人有私情……”
“什麼?”
我一驚,司馬茹爲何會知道我和安景塵在梅園相見?難道……那日在梅園外偷聽我們談話的女婢是她的人?
“娘娘,您先別激動,奴婢知道這一定是司馬美人在胡說,娘娘您怎麼可能會跟淮南王認識的,只是,如今宮裡傳遍了,陛下明日一早回宮一定會有所耳聞,娘娘您還是先好好想想如何與陛下解釋吧。”
青煙忙的起了身,滿臉的着急,想來這事在她心裡已經憋了很久,也急了很久,她能第一時間跑來告訴我,也是盡到了她的責任。
我收起緊張的神色,遣了她先出去,躺會牀上,腦中浮現的依舊是那個讓我無法忘卻的夢,安景涼已經懷疑了我和安景塵的關係,如果當真再讓他知道我和安景塵曾在皇宮中私自相見,我不敢想象,到時候我將面臨的是什麼樣的下場,安景塵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可以不動他,可他卻絕對不會讓我好過,他是佔有慾強烈的大蠍子,便是他不愛我,他也絕對不會允許我有任何的背叛。
怎麼辦?這件事情我到底要怎麼才能讓它過去呢?
司馬茹,你又要針對我到什麼時候呢?難道當真只是因爲想替舅父報仇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