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瑤懷孕的事情我沒有跟孃親提起半分,只說她心意已決,此事少不得我要從中斡旋,孃親聽後只餘嘆氣,恐怕她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晚間父親自外頭回來,我也同他商議了此事,父親原本聽聞我去看她而略略有些不悅,只母親在旁幫襯,他的臉色才緩和了下來。
我同母親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摸不清父親此時的心情,我小心翼翼的上前幾步,輕聲道:“父親,我和母親的意思是,既然妹妹這般堅決,便是允了她吧,好不好都是她自己選的,便是以後過的不高興也怨不了父親,可若如今拂了她的意,她這般在寺中要死要活的,總也不是個辦法。”
父親端坐與竹木椅上,神情有些恍惚,聽聞我的話後,不覺一怔,沉默了半晌纔回到:“如今並不是我允不允的問題,而是他司馬家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難道還要我厚着這張老臉求了他們將自己的女兒娶過去爲妾嗎?”
父親今日回來之後情緒就不怎麼好,如今說出這樣的話,恐怕是在宮中發生了什麼不如意的事情,我大約能猜到幾分,復問道:“父親說這話可是因爲今日和司馬將軍起了衝突?”
司馬鶴自從邊關回來後就一直駐守在錦城,美其名曰保護皇族人的安全,其實不過是想在天子腳下多享受幾日風光的日子罷了,之前被父親參了一本,他定是懷恨在心,如今因爲雲瑤和司馬佶之間的糾葛,我們蘇家如今在他看來定成了個笑話,他素來功高自傲,對父親素日裡便出言不遜,如此而來,此番定是更甚從前,想必父親是因此而憤懣不悅。
父親哼了一聲,“這司馬鶴當真無法無天,絲毫不將本丞相放在眼裡,且不說之前便是傲慢無禮,如今越發的蹬鼻子上臉,揪着瑤兒的這件事情不放,說出的話更是叫人難以隱忍,可偏偏陛下如今視他爲忠臣,對於他的囂張跋扈也並不多加勸阻,我若不理會他的挑釁,倒是顯得太過懦弱,可若我理會了,與他爭了個面紅脖子粗又是怎樣?還不是一樣丟了我這張老臉?若不是瑤兒如此混賬,豈能由着他這般放肆,如今竟是爬到了我的頭上來作威作福。”
我見父親氣的面色都青了,忙上前替他倒了杯茶,一邊皺眉道:“司馬將軍都說了些什麼?難道他想要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嗎?”在宮中大放厥詞,一旦傳出後果不堪設想,我諒司馬鶴也沒那個膽量要將此事鬧大,總歸這對我們兩家甚至是皇家都不是什麼好事。
父親唾罵道:“這隻老狐狸,看上去坦蕩豪爽,實則心機頗深,如今他有了這個把柄,一心想要報之前我彈劾他的仇,如此連着自家小兒的臉面都不顧,哪還管得了其它,至於說出的話左不過是些庸俗之語,粗爛低下,你不聽也罷,省的污了你的耳。”
母親上前道:“他的兒子毀了我們家女孩子的清白,如今還敢這般顛倒是非?老爺,您可不能不顧瑤兒的名聲啊,女孩子家本來清清白白,被他如此玷污,連個說法都沒有,還有沒有王法了?”
母親神情憂桑,大概也能猜到司馬鶴會說些什麼,她復又接道:“司馬鶴這樣撕破臉與我們蘇家對峙,瑤兒自然是不能嫁進他們司馬家,只是如今那丫頭鬼迷心竅,非司馬佶不嫁,老爺您說該如何是好?”
父親大袖一甩,“便是她死了,她也休想嫁進司馬府,一日不明白,便關她在靈犀寺一日,我就不信她還能一輩子待在寺中,難不成還想剪了頭髮當姑子嗎?”
父親的生氣我能理解,若不是蘇雲瑤最後曝出的關鍵
信息,我也是絕對不會答應她嫁給司馬佶的,只是,她的人生再怎麼樣都已經被毀了,若說要補救,那唯一的關鍵就在司馬佶身上,此人對雲瑤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呢?我們卻是無人知曉。
“父親,您消消氣,妹妹她年少,有些利害關係她並不全了,女兒今日與她談話,她說她相信司馬佶對她是真心的,便是嫁作他的妾,她也無怨,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其它什麼都不重要。”
父親轉身大斥道:“都是狗屁!什麼誓言什麼真心,這天下還會存在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感情嗎?尤其是生在大族人家,婚姻之事本就已經被套上了權勢利益的枷鎖,難道當真能憑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嗎?蘇家和司馬家本就處在兩條船上,如若果真聯姻,那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蘇家豈能被這蠻橫的武將牽着鼻子走!”
我被父親的話堵得無話可說,他的話也表明了我如今的地位所攜帶的責任,皇族之家,什麼都不能由着自己,富貴又如何,還不是跟金絲鳥一樣,只能任由別人擺佈,我苦苦一笑,母親上來一步,輕扶了我往一旁坐去,爾後朝了父親道:“老爺,你何故說這些話來惹歌兒傷心,你又不是不知,歌兒當初進宮是爲了什麼,她坐上中宮之位,肩上的擔子會越來越重,現今爲了瑤兒的事情,她帶着有孕之身還要爲此奔波,你說這些話不是叫歌兒寒心嗎?”
天下還是母親最瞭解自己女兒的想法,便是我臉上的一個表情她都能猜出我心中所想,我擡頭望了望孃親,輕握了她的手,輕笑着搖了搖頭,對着他們二老道:“父親,母親,這件事情總要處理,早些解決對妹妹、對我們蘇家都好,況且,妹妹如今身子不同,不能再拖了。”自覺也瞞不住,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就說開了,這樣一來,或許之前很多猶猶豫豫的事情也能痛快的下決定了。
母親一驚,“歌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瑤兒她……她……”到底是母親,第一時間反映了過來,爾後父親亦是驚訝的擡頭望我。
我低頭嘆道:“瑤兒懷孕了。”
“冤孽啊冤孽……我蘇源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居然會生出這樣一個道德敗壞的女兒來,我非要打死這個孽障不可,也省的她再做出些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來丟蘇家的臉面!”父親勃然大怒,自椅子上站起身來,徑直往外衝去。
我一慌,忙的上去攔他,母親爾後才反應過來,亦是上前拉住父親。
“父親,您不要衝動,如今這事只有我們四人知道,您這樣衝去靈犀寺,是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妹妹未婚先孕嗎?若是別人知曉了,您讓妹妹以後如何做人?”
“是啊老爺,你先別急,你聽歌兒把話說完行不行,你現在可不能去啊,不能去……”
“你們放開,我非得打死這個孽障不可!”
我邊勸邊拉,因着用力過度,肚子猛然一陣刺痛,頹的鬆了拉住父親臂膀的手,呻吟了一聲後蹲了下來,母親見此,慌忙跑了過來將我扶住,緊張的問道:“歌兒,歌兒你怎麼了?怎麼了?老爺你快去請太醫啊……”
父親急着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出門,我忙喊住了他,“父親,別……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大概也只是因爲一時激動惹了腹中孩子不高興,便來折磨我一下,靜坐了小半會,慢慢恢復了正常,父親和母親都擔心的看着我,生怕我有什麼閃失,我朝了父親道:“父親,瑤兒的事您還是再想想吧,她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便是再怎麼胡鬧
,您也總要爲她將此事壓下來,我在回來的路上細細想過,也同孃親有了商量,看來只能讓瑤兒嫁給司馬佶了,她腹中的孩子總是無辜的,至於司馬家,如若陛下賜婚,他們也不敢不從。”
父親大嘆了一口氣,癱坐在一邊也不回我的話,只側着頭不看我。母親見狀便也勸道:“老爺,歌兒說的對,既然到了這般田地,我們總不能狠心讓瑤兒把孩子給打掉吧?與其叫她這樣思慮成疾,還不如就應了她,是好還是壞,總是她的命,她也怨不着老爺。”
父親沉默了半晌,方纔鬆了口:“那依你的想法,這件事情到底該如何收場呢?司馬家是斷不會主動要求賜婚的,而我,也拉不下這老臉來求陛下賜婚,我可以不反對,可也不表示我要替她安排好一切……”
我打斷道:“父親放心,賜婚一事,待我後日回宮我會跟陛下提起的,到時再看陛下如何定奪吧。”
其實我心裡也沒底,畢竟安景涼如今想要除去司馬鶴,卻又不能動作太大,先前爲了張邑的事情,已經引得司馬鶴不痛快,若是如今又要強求他們將蘇雲瑤迎進門,恐怕依着司馬鶴的脾氣,會衝着陛下叫囂也未可知,司馬鶴和爹的想法一樣,都不想跟對方扯上關係而被對方牽着鼻子走,所以這場賜婚,我連一半的把握都沒有,可是便是如此,我也要試一試,如今爹這關過了,我也就能放心的去處理了。
如此下來,也算是此事有了一個不算完美卻也是至今唯一能想到的一個解決方案。因着事情過多,夜不能寐,便是在家這兩日亦是沒有一時是安心的。大哥在第三日的晚間回了家,大半年不見,當年接我回家之時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在,疲憊的面容上寫滿了失意,雖強打了精神來見我,可我也能瞧出他的低迷和恍惚。
我原以爲他會同我抱怨,卻未想不過是問了我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是否安好,還戲說自己如今成了舅舅,以後定要帶着小皇子一塊騎馬射箭,將他還能拿得出手的射藝之術全全教與他。我看着他的樣子,心裡好不內疚,我想要幫他的,可是安景涼的情緒我沒有辦法掌控,我不知道我若開口讓安景涼升他職位會給蘇家帶來什麼樣的麻煩,所以我不敢輕易開口,可我心中是時時惦記着他的。只想着或許我腹中的孩子是個機會,待得他出生必能給蘇家帶來些好運。
哥哥怕我累着,便是隻淺淺說了幾句就離開了,我都來不及問他的人生大事,若是他成了親,我也能有一絲安心,畢竟有人在他身邊照料總是好的。
這些事情,我從前都沒有考慮過,雖然我是個外來人,可他們卻實實在在將我當成他們的親人,我總該爲他們做點什麼纔是,安景涼的心中總有個刺,而蘇家便是他刺上的一個點,哪日他得了寶藏有了後盾,想要連根拔起,這些皇族裡頭,恐怕除了安景塵,再無旁人可以苟活了。
三日過後,安景涼派了車馬來接我回宮,我辭別了父親和母親,再次入了皇宮的鐵皮城門。
悠長寂靜的宮巷重又出現在我的面前,兩旁高高聳立的青磚石牆如同一張大網一樣將我罩住,叫我透不過氣來。我無端的想要逃避,可心裡也明白,這條路才走了三分之一,接下來還有漫長且艱難的道路等着我,我若退縮,身後便是萬丈懸崖,所以只能朝前走,一步不停的朝前走。
雯心已在鴛鸞殿的廣場上等着了,遠遠的便是看到了她焦灼的身影,來來回回,我想起湯藥的事情,不覺苦澀一笑,終究,是她害了我還是她助了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