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膳過後,杜涵月纔回了來,我聽到丫鬟稟報,早已出了殿門去迎她。夜間寒氣加重,她身上披了件夾襖斗篷,自殿中後方才取了下來。
“姐姐,怎麼樣了?”
我急急問出口,她卻是不慌不忙的笑道:“你別急,進去我慢慢跟你說。”
我等了一下午,心焦難耐,便是遣了丫鬟退下,只等着她與我說結果,她也不賣關子,自榻上坐下後立馬開口道:“成了。”
雖只有兩字,卻是叫我不甚歡喜,杜涵月輕酌了一口茶,爾後才娓娓道來:“此事陛下原也是左右爲難,你也知司馬茹已經先你一步求了陛下,陛下當時不過只是未回絕罷了,卻也沒有當即同意。我將你寫的血書給了陛下,陛下看後很是動容,他同我說,其實他很明白這件事情原本就是司馬佶的錯,只是不想竟牽扯到這樣的地步,如今司馬佶也算是得了報應,他私心也覺痛快,只是朝堂之上牽扯甚多,他不得不思慮周全,不見你也是因爲心中尚還沒有決定,不願給你半絲希望之後再叫你失望罷了。”
我靜靜的聽着杜涵月的話,心中卻也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果真安景涼是爲我考慮嗎?他何時竟當真這樣關心我的感受了?
“既然如此,那最後陛下到底是怎麼裁決的?”雖說哥哥的命保住了,可一想到安景涼待蘇家的芥蒂,我就沒有辦法相信他當真會偏袒蘇家,想必是有什麼條件在其中吧。
杜涵月放下手中的茶杯,輕撫着凸出的肚皮,看着我的面孔淺笑道:“你彆着急,陛下既然答應了不爲難你哥哥,想必定是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你只管安心等着便是。”
“我哪裡坐得住?”我微微嘆了一口氣,“哥哥一日沒被放出來我就一日不安心。”
“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至於你哥哥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我便是無能爲力了,不管原因是什麼,總之是他打了司馬佶,害的他半身不遂,懲罰是逃不過的,如今能保住一條命也算是好的,以後切忌叮囑了他,萬別再如此衝動,便是他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該替你着想,你如今貴爲皇后,孃家的人若總這樣不計後果,那你在宮中又該如何呢?”
“姐姐……”我知她一向有話就說的,也並不惱她,只是我體諒哥哥的心情,蘇雲瑤發生那樣的事情,便是我這個同她原本不相干的人也覺氣憤,又何況是作爲她親兄弟的哥哥呢?“姐姐此話也有理,然哥哥本也不是如此衝動之人,此次定也是太過生氣罷了,我並不怪他。我只擔心這樣一來會影響父親和陛下之間的關係,況且,太后娘娘那邊……”
我抿了抿嘴,擡眼看她,她卻是打斷了我,應道,“你以爲太后娘娘她當真不管後宮之事了嗎?”
我面上一驚,愣愣的問道:“姐姐你的意思是,太后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管嗎?”
我心中一寒,若當真如此,那在太后眼裡我們這些她的侄子侄女到底算是什麼呢?性命攸關她還能如此鎮定,果然權勢地位比起人命還要重要嗎?
杜涵月收回眼神,低頭輕道:“打從你哥哥被抓之時起,宮中所有發生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自然包括你長跪長秋殿,也包括你去蘭林殿。”
果然如此,早間我去請安的時候她一臉淡定,一句都不曾提過哥哥被抓的事情,我還心念着不去打擾她,卻不想其實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她這樣算什麼呢?看好戲嗎?
我不覺苦笑一聲,杜涵月擡眸瞧向我,我應道:“她爲何會如此涼薄,哥哥雖然是庶出,卻也是父親的兒子,也是她的親侄兒啊,她豈能……”
“皇后娘娘。”我的話還未落,杜涵月便是打斷了我。
這是她第一次一本正經的稱我一聲皇后,從前我只當她姐姐,她只當我妹妹,便是我做了皇后,我仍以姐姐相稱,她如今卻這般肅然,難道是因我怨了太后嗎?我想起她進宮也是太后安排,以助我一臂之力,雖然她待我如同親姐妹,可說到底她還是太后的人吶。
“姐姐也不同我交好了嗎?姐姐難道覺得我的話有失偏頗嗎?”我對上她緊皺的眉頭,啞然失笑道。
“羽歌。”她看了我半晌,終是輕輕喚了我一聲,“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想叫你胡思亂想,太后娘娘有她的顧忌,她不是不幫而是不能幫。”
我不回話,杜涵月嘆了一口氣,復又道:“太后娘娘和陛下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有些緊張,她並非陛下的親生母親,很多時候說話做事都要顧忌很多,並不是她想做什麼想說什麼便可以肆無忌憚的去做去說的。這件事情本也是你哥哥的錯,太后若是再替他說話,指不定會讓陛下更加反感,那對你哥哥沒有半點好處。”
“縱然如此,她又爲何沒有向我提及半分,若不是青煙在外偷聽到此事,我如今可還被矇在鼓裡呢。難道不聞不問哥哥便是有救了嗎?”我瞭解太后和安景涼之間的關係,可這卻也不能成爲她如此鎮定的藉口。
杜涵月道:“你現今懷着身孕,最是不能擔驚受怕,太后她也是顧慮你的身體,你又如何要做它想呢?”
杜涵月竭盡所能的想要解開我對太后的誤會,我恍然發現自己心底竟那樣懷疑太后,雖然我同安景塵辯白過,也同寧玄曦說過,安景逸和太后肯定不會有謀反之心,可我心中卻對太后持着一份排斥和懷疑,我不禁爲自己的這個念想嚇了一跳。
“並不是我亂想,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孤立無援,有些心寒罷了。”低了頭,盯着腳面上的海棠刺繡出了神。
“哪裡是孤立無援,太后雖表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卻也在幫你哥哥脫險,你以爲我哪裡有這個能耐能去勸服了陛下,這其中還不是太后娘娘幫的忙。”
我一愣,“姐姐這話從何說起?”
杜涵月也不長篇大論,只簡單的應道:“你也別問太后娘娘做了什麼,你只管明白太后娘娘的苦心,她並不是那種狠心決絕的人,素日裡她雖有些嚴厲,卻是個吃齋唸佛善心之人,便是她的身份高高在上,卻也從不因此壓迫他人,她是你的姑姑,你小的時候她待你怎樣,待周圍的人怎樣,你當是很清楚纔對,怎麼如今入了宮,反倒迷糊了?”
我被杜涵月堵得頓時說不出一個字來,太后品性如何,我是當真不知,我所瞭解的也全是從安景塵那聽到的,自然都是些負面的評價,如今杜涵月在我面前這樣問,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安景塵在騙我還是杜涵月在騙我呢?我當真分不清。
我被她盯的有些尷尬,便是偏了頭,擡手理了理鬢角的碎髮,移了話題道:“大約是我太緊張了些,姐姐說得對,是我想太多了。”
她略有些豐腴的雙手握上我的手,“你是怎麼了?打從你隨陛下自宮外回來後,便像是有了心事一樣,難道……早前宮裡傳的……”她頓了頓,終是不再說下去。
我知她想說什麼,怕是這
疑問已在她心裡放了好久了吧,她終於也忍不住問我了,看來這謠言的攻擊力當真是不可小覷,也好在安景涼之前已經知道我和安景塵早已認識的事,否則他又如何能那樣熟視無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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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了杜涵月淺笑道:“怎麼,姐姐也對這件事情好奇嗎?”
她面上一愣,爾後卻是話中帶話道:“我只想着你會否有心事,若是沒有當真是最好的,若是有,我也願做你的傾聽者,總之,你開心就好。”
我看着她諱忌莫深的笑意,不知爲何,一股寒意冒上指尖。
爾後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她身子重,忙了半日也乏了,便是早早離了去,待她走後,我一人坐在內室的軟榻上,心緒不寧,雖說安景涼不會下旨殺了哥哥,可到底等待哥哥的是什麼命運,我卻依舊什麼都不知,我心中急躁,越想越是坐不住,便是招了青煙在側,出了鴛鸞殿,茫無目的的在宮巷間走着。
如今晚間的氣溫越來越低,每到夜幕降臨,整個宮巷便是隻餘了稀稀落落巡邏的宮人,各宮的主子都躲在殿中不出來,使得整個皇宮寂靜無聲,顯得尤其冷蕭。
青煙替我攏了攏衣袖,眼瞧着天色越來越暗,她提着宮燈有些不安道:“娘娘,還是回去吧,如今夜深了,寒氣逼人,您身子纔剛好,可受不得凍。”
我並未停步,依舊朝前走去,夜風襲來,竟讓我有了一絲清醒。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周圍有些許熟悉,正想問青煙話,卻突然聽到一股低沉的琴音,不知怎的,腳步竟不由自主的朝了那個方向而去,總覺得那琴音在指引着我前進。
腦中迷迷糊糊,不知走向何處,也不知爲何前去,身體卻是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如同木偶一樣向前去,便是青煙的呼喚我都聽聞不見。
“娘娘,娘娘……”直到琴音停止,我方纔回了神,對上的是青煙急的快要哭出聲的面容,她拉着我的衣袖大驚失色道,“娘娘,您快醒醒,娘娘……”
腦袋霎時一陣疼,我忙問道:“本宮怎麼了?”
“娘娘是着了魔嗎?竟是連奴婢的叫聲都聽不見了?方纔娘娘不知爲何,一聲不言的就往這個方向走,奴婢是拉都拉不住,娘娘的身體像是被牽引了一般,到底怎麼了娘娘,您可不要嚇奴婢,咱們還是回去吧!”
我揉了揉依舊痠疼的太陽穴,不安的問道:“你方纔難道沒有聽到一股琴聲嗎?”
“琴聲?”青煙一愣,爾後快速搖頭道,“這深更半夜的哪裡有什麼琴聲,娘娘莫不是中了邪?這可如何是好?娘娘回去吧,奴婢立馬去請太醫來給娘娘瞧瞧。”
青煙抹了一把淚,有些後怕的看了看周圍,漆黑夜裡的寂靜和恐怖猛然間襲來,叫她不覺嚇的抖了抖身子。
我確實也被嚇到了,方纔那琴音乃我親耳所聽,爲何青煙會說沒有呢?難道是我的幻覺嗎?不,不是,那琴音確實存在,我親耳聽到又豈會有假?若不是青煙撒謊,那便是其中必定有什麼我不知的玄機。
我擡眼瞧了瞧周圍,不顧青煙攔阻,又朝前走了幾步,夜色朦朧之中,前方梅安宮三個字赫然呈現在我面前,驚得我不禁倒退了幾步。
我如何又來了這裡?難道這琴音,便是自梅安宮傳出的嗎?可是爲何青煙會聽不到,我卻能聽到?又爲何我會被這琴音蠱惑呢?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慌忙拉住青煙,轉身便是逃也似的離開。
(本章完)